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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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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我不必假意称病,而是真的病倒了。
自从那日之后,我夜夜噩梦,一闭上眼,就有无数形容狰狞的鬼魂扑我抓我噬咬我。难以入睡的我身体迅速地瘦下去。夏桀听说此事,夜夜在我枕边相守,拥我入眠。有他的陪伴,我似乎睡得安稳多了。
夏桀请来大夫为我诊治,又召集宫中大臣为他出谋划策,想要驱除我的梦魇。有人说伊水边有苕华之山,山中有玉,求之可驱邪除恶,更有延年益寿之奇效。
第二天,我便听说夏桀带群臣往苕华之山求玉去了。
他走之后,夜里我更加难眠,不得不拉着修络与我同眠。很多时候,修络已经响起微微的鼾声,我却越来越清醒,就那样想着夏桀的面容,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
为什么我越来越想他?他应是我今生最恨的男人,我怎能对他动心?
可在我难眠的夜晚,他紧拥的双臂成为了我唯一的依靠,我已经清晰地记住了他身体的温度和他的面容。他英戾的眉和柔长的眼在他的脸上混合出一种惊人的俊逸,他平日里暴虐的脾气和唯独对我的无限驯良也终究俘虏了我的虚荣心和一个少女初生的情愫。
没有夏桀的皇宫变得寂寥难耐,冬去春来,我只好与修络为伴。
这天我与修络在花园闲游,各色的娇花香草铺散满园,当我将一束契鸢花枝捧在鬓间,问修络美不美时,我见到一些大臣和宫人急匆匆地奔向皇宫的正殿,忙命修络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须臾便见修络回来。
“回禀娘娘,是王的身边信臣刚刚快马来报,说王月内便可归来。”修络淡淡地说道。
我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但虑及修络在旁,我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装作漠然地冷哼一声,便转过身去背对着修络,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天气渐渐和暖,于是我便每日假借晒太阳为由,登上正殿前的石阶,遥望着宫门的方向,期望见到大门悠悠而开,他便衣冠清朗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相思甚是磨人。他越是不归我越是想。见不到他的人,我只好跑到他上朝办公的殿中,坐他的椅,读他的奏章,还命人找来他的衣衫穿在身上。把自己变成他之后,终于聊以慰藉我干渴的心田。
这天天气晴好,午后我伏在他的案上被暖暖的阳光烘得昏昏欲睡,正在我选好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小憩一觉时,修络匆匆跑来推醒了我:“娘娘醒醒,王回来了!”
起初我愣了一愣,这才听到殿外已经忙作了一团,才意识到是他回来了。我高兴得笑出声,顾不得身旁的修络,唤着桀的名字,拼命向殿外奔去。
殿外更是人影团团,但我一眼就望见了他,他被群臣簇拥着,身旁是拜跪下去的芸芸众生,他气宇轩昂,对那些人一眼都不瞧。我于是向着那边跑去。大臣们见到我,都恭敬地分开让路,我学着他,也高傲地目不斜视,仿佛这样才能与他更加般配。我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宠溺地展开笑颜,伸开双臂迎着我,我却脚下一绊,生生地撞进他的胸膛。
重回他的怀抱真是无比踏实,我抱紧了他,忍不住泪盈于睫:“王啊,你让我等得好苦。”
他哈哈一笑,抱起我大步走进大殿。我抬头望着他,忽觉他的笑容照耀日月乾坤,顷刻便揉碎了一地的黄昏。
他坐于宝座之上,又将我置于膝上,命臣子奉上苕华之山的玉。他取出一块放于我手心之内,温润之物令我心神顿安。他笑着说:“这些玉我命人打磨成佩挂于你房内,另焚柔香伴你入睡可好?”
我点头,又摇头:“难道王不愿伴我入睡?”
他眉心微蹙:“朕有要事要办,实在拖延不得,这几日只好眠于殿上。乖阿喜,朕答应你,等朕办完这些事,就去陪你。”
我只得答应。
终于盼来我的桀,他却终日与臣子共商要是,弃我于不顾。我只好流连于花园之中,观蝶戏,嗅群芳,日子慵懒无望。修络见我如此,叹息道:“娘娘如今为王神伤至此,看来是真心爱上王了。”
我看她一眼,便笑起来。是呀,我就是愿意这么爱他!我伸手把玩腰间系的玉佩,清凉无汗,如他的肌骨。想到这儿,我又不由得微笑。
修络望着我的脸,又是一声轻叹,忍不住说道:“娘娘可关心过宫中的一些流言?”
我望着她摇摇头。
“奴婢听说,王在苕华之山求玉之时,遇到两位绝色佳人,便流连不已。”修络说道。
我听闻,手中一窒,慌忙抬起头来问她:“你是听谁说来的?”
“其他宫中的宫女私下里谈论此事,奴婢听来的。”
我愣愣地盯着她的眼睛,见她神色严肃,不像是在说笑。但我略一转念,便笑了,对她说:“既有二位佳人,若他喜欢便带回来,为何又舍之于苕华之山?想必是其他宫妃嫉妒王专宠我妺喜,才使宫女造谣生事。”
修络听闻,便低头行礼:“许是修络多事了。”
事实却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我感觉到桀这次回来后,的确是改变了很多。不仅是勤于政事,弃我于后宫之中,且他望着我的眼神已然不同与前。他看着我的时候,不再那么专注,那么渴望,而是松散又随意,似乎还多了些敷衍。
其他的宫妃也开始对我窃窃私语,她们见到我的时候,不再惧怕和闪躲,而是像看一个失宠的女子一般用讥讽的眼神看我。我开始回味修络的话,忽然发觉自己实在太粗心也太自信了,我们分开了这许久,他已经对我失去了当初的热情也未可知。
我决意试探他对我的真心。
我开始与他纠缠,在他忙于实务的时候,我跑上大殿,大声对他说我爱听缯裂的声响,我要他给我找来极难织成的缯供我肆玩,否则我就会日日到他的殿上打扰他上朝。面对我如此冷虐的要求,他爽快地答应我,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为何不骂我,骂我奢侈骂我任性过头了,难道在他的心目中早已习惯地认为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宫中上下越来越多的人对我议论纷纷,说我是个祸国殃民的女人,竟有人当着我的面递上奏折,欲使夏王弃我。他不说同意,却也不说拒绝,仍然一味地由着我任性妄为,同时冷漠如常。
我终于忍不住,在夜晚侍寝之时,我用力地抱着他,问他之前的专宠是否因为他真心爱我,他却模糊地说:“乖阿喜,夜深了,再不睡的话,那些梦魇又要来扰攘你了。”
我只好噤若寒蝉。夜未央,睁眼望窗,月色冷若霜剑,一如他的面颜。从来没有这般清醒,在这寂夜之中,思绪泉涌;却也从来没有这般糊涂,夜已深沉,还倔强着不肯进入梦乡。
我想起了蒙山,想起幼时父亲和哥哥带我到山上采桑莓,夜晚归去时月光绒弱,山风煦柔,哥哥嘹亮的歌声响彻在天地之间,流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