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乱风云》君无故

3、重逢

　　翌日，打定主意改夜探为昼访的落月正于茶楼喝茶，听得一消息，一时没忍住喷笑出来，被茶水呛得面红耳赤。

　　——锦城突现盗贼，昨夜中书令大人府上被盗。丢的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条犬！一条血统纯正的邙川桀犬，非常名贵。此盗贼之动机，实在匪夷所思！

　　落月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她刚打探到，昨夜差点把她撞废的塔楼正是这位中书令薛大人府里的建筑。薛大人府上的犬被盗了，就在昨夜，想来应该是那位大侠的手笔。盗人家的犬……大侠这嗜好果真独特！

　　天降小雨，茶楼生意不佳，偌大的店中只有四五桌客人，店伙计们此刻倒也清闲，正聚在一起聊着什么。

　　茶已饮尽，可落月并不打算走，抬眸一扫，对柜台边的伙计唤了声：“小二。”

　　她仍一身男装，大半个脑袋和身形隐在银灰色棉斗篷里。为表阳刚之气，还特意粘了假胡子，声音压得低沉。

　　“来嘞~”应声的伙计一路小跑到桌前，清秀的面容上堆着微笑，“请问客官有何吩咐？”

　　落月道：“劳小哥重新沏一壶茶来，要潜雾芯翠。”

　　小二忙道：“好嘞，客官请稍等。”作了揖便去备茶了。

　　顾名思义，“潜雾芯翠”出自潜雾派。潜雾山东邻的霭山四季云雾缭绕，是以山腰被潜雾派占用，种植了大片茶林。她可没少在那片茶林里受苦，这一身轻功便是摘了八年的茶练就出来的。

　　当然，如此特异的训练之法，只有商君陌想得出。若非他献于师父的那套特训之法，短短八年，她绝不可能练就如今的身手。

　　如今回想那脱胎换骨之旅，何其苦不堪言！可正是这艰辛一路，布满浓浓温情和无忧无虑的欢愉，令她万分怀念。分明刚离开不久，却觉恍如隔世般飘渺。

　　思绪已然飘远，这时，邻桌突然把话题引到前不久锒铛入狱当朝国相身上。

　　一人道：“你们可听说昨日大理寺去抄了一户刘姓妇人的宅子？”

　　一人附和：“略有耳闻，听说是尹孟山那老贼养的外室。”

　　另一人嗤笑，“只不过是个相好，还算不得外室。尹孟山都一把年纪了，即便色心不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可即便只是个相好，金银财宝也没少赠……”

　　先前那人又道：“这妇人也是傻，东窗事发不知卷了家财潜逃，偏等着官府去抓。”

　　“女人嘛，蠢顿的又岂在少数。”

　　“只是没想到此案牵连得如此广，连一个无甚瓜葛的妇人都被挖了出来，可见上头削株掘根的决心。”

　　这时不知谁插上一句，“倒了尹氏还有卫氏李氏……扬汤止沸罢了！”

　　众人一时无话，楼外的雨声便淅淅沥沥蔓进来，楼内愈发显得沉静。

　　心底无端蹿起一股寒意，落月拢了拢斗篷。

　　救父……如今看来谈何容易，怕是她都自身难保吧！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先前喝茶的人相继离去。落月思绪纷杂，发现雨停了，方起身离开。

　　一番忖度后，她决定先去探监，无论耗费多少财力，她都要去见爹爹！而手上银叶无多，头等大事便是去银号换现银。

　　天幕铁青一色，阴翳至极，滚滚黑云直压远处的屋宇正脊，仿若千斤巨石压来，沉闷得喘不过气来。雨还会随时落下来，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地势低的地方浅浅积着水，她失魂落魄地走着，视线聚在脚下却又不似在脚下。

　　这时，一辆马车飞驰而来，飞蹄“哒哒”速度极快，顷刻便到了跟前。

　　好死不死，落月正走到一滩浅水旁，马蹄正好落在那滩水中，水花四溅，浇了她半身。

　　顿时一股气血上涌，她抖了下点点水渍的斗篷，直指那辆驶出丈远的马车一声暴喝：“喂！给我停下！”

　　而那马车并未因此减速，落月只觉胸腔内的气血窜得更猛了些，想也不想提气便追，惹得路边众人一阵惊呼。

　　她几个蹬踩，追上去“啪啪”两脚便踹在了马头上。两只白毛畜生吃痛嘶鸣，急剧减速，后面的车身径直撞在马腿上，车夫更是一头撞上了马屁股。两只畜生再次吃痛受惊，竟发了狂似地开始乱奔，撞在一起，车身乱晃。

　　眼见这一幕，落月傻眼，登时肠子都悔青了。

　　这是大街上，骏马发狂若撞伤了人可怎么办？此时方顾虑到马车里的人，看样子非天潢贵胄，也是非富即贵了……

　　完了完了……闯祸了！

　　落月又急又恼，慌了一瞬赶紧脱下斗篷运气朝马头甩了过去。

　　两只白毛畜生突然被蒙了眼，立时减速不断嘶鸣，一脸惊惶的车夫见状猛拉辔头，这才险险制住两只畜生。

　　驻足观望的人都看傻了眼，唏嘘不已。

　　还好未酿成大祸，可落月觉得还是要为自己的鲁莽担责，于是匆匆上前拿下斗篷，欲行礼道歉。

　　那边车夫已向车内开口：“两位主子没事吧？”

　　“无碍。”

　　一个温润的声音飘出，语气平静淡然。让人不禁遐想此刻端坐在车内的是一个如玉般的男子，处变不惊怡淡从容。

　　落月正收着斗篷，听到这个声音有一瞬的惊愕，脑中浮现出一道身影，竟是师父的样子。

　　会是像师父那样的人吗？那应该不会蛮横无理罢！

　　如是想着，她上前两步极为端肃地作揖道歉，“都怪鄙人一时鲁莽惊扰尊驾，还望阁下大人有大量。鄙人在此给阁下赔罪了……”

　　“外面是何人？”

　　问话的却是另一人，语气平静，声音浑厚中带着一丝沙哑，极具磁性的声音。

　　没有怒气便好！她暗自松了口气。

　　车夫举目审视她片刻，低头对着紧闭的车门回答道，“是位……小公子，刚刚踩了马头使马受惊，不过也是他制住了马匹。”他复又抬眸看了一眼，“该如何处置，还请主子示下。”

　　不想刚才那声音却道：“没有伤着小公子就好。还不快谢谢小公子，若非小公子制住受惊马匹，后果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这话说的落月无地自容，这人几句话，倒显得她鼠肚鸡肠了……她略有不甘，却只能道：“阁下言重……是鄙人鲁莽了。”

　　对方既无为难之意，她便不再做逗留，匆匆撤离。埋头一直走，视线落在臂弯的斗篷上，果断披上。

　　正系带，风声陡起，细微尖锐的嗡响极速而来。

　　落月迅速运气于指，在那物近颈间半尺之处截住。旋至眼前一看，不禁眉头抽搐——何人无聊到用银叶偷袭她？

　　她似有所悟地沿银叶飞来的方向看去，遥遥瞥见一抹淡淡的青影。眉角抽得更厉害了，那跨坐在屋顶正脊上的人不是商君陌又是谁！

　　银叶原路飞回，稳稳落在商君陌掌中。落月抑制不住心底的一丝欣喜，面上却故意沉着，折身至屋宇间的窄巷，飞落到他身边坐下。

　　商君陌双眸含怒，见她在身边坐下，神色稍霁，睨了她片刻，方以一贯的口吻啐道：“惹祸精！你除了惹祸还能不能做点人做的事？”

　　落月的脸是真沉了，不满道：“没看见我自己摆平了么？”

　　得到的不例外是他一贯的冷哂，“就凭你？早知道就不该出手，我倒想看看你如何摆平。”他侧身跨坐在正脊上，双手环胸，勾唇带出他那一贯不羁的笑凝视着她。英俊清朗的脸庞，添了几分邪气，若那笑意不是对她的讥讽嘲弄，这张脸在落月看来应当会赏心悦目。

　　落月撇着脸避开他的视线，略略过了过他的话，一时错愕。莫非是他出手制住了那两只畜生？

　　“你对那两只畜生干了什么？”

　　“喂它们吃了点羊踯躅。”

　　落月嘴角抽搐。这确实是他商君陌的作风，昔日在潜雾山庄他便这样对待无法驯服的动物，还一再扬言若她这只“野猫”不乖乖听话也要喂她吃。

　　羊踯躅有镇静麻醉的作用，用量不当还会中毒。以其浓缩的花汁制成绿豆大小的药丸，遇水即化，速效麻痹。

　　适才，他定是将药丸弹入那两只畜生嘴里了。

　　想至此处，落月脑海陡生一念：这家伙一直在？该不会是跟踪她吧？

　　见他一脸得色，她忍不住脱口道：“你别告诉我你是碰巧出现在此，碰巧遇见我，碰巧出手麻了那两只畜生。”

　　商君陌莞尔一笑，邪气尽褪，“是啊，好巧啊小野猫，在这儿遇见你。”

　　不妙，有诡计！他每次神情急转就预示着她又要悲惨了，联想之前的种种，顿时了然于胸。若没猜错，他还惦记着那顿饭呢……为了兜里的银子，她还是赶紧闪人吧。

　　落月回以天真烂漫的微笑，“确实好巧哦，师叔。”

　　说完一拍脑门儿，似突然想起什么重大的事般表情急转，惊呼道：“哎呀，糟糕！我怎能把如此贵重之物忘在客栈？若是丢了我可怎么活？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商君陌从身后拖出个白布包袱，朝她扬了扬，“你说的是这些？”

　　正欲拍拍屁股走人的某人霎时僵住，愣了半日才讪讪一笑，“呀！怎么在你这？”还用问么，肯定是这家伙擅自替她退了房，专程来堵她的。

　　商君陌一脸泰然地配合她演戏，“快看看你那贵重之物是否还在，我连床底下都看过了，所有的东西都在这。”

　　落月险些吐血，想她摆得乱七八糟的衣物……好歹她也是女孩子，这人怎就不知避讳？

　　哼！看了不该看的，诅咒你患眼疾，痛死你！

　　她暗暗咬牙切齿地打开包袱翻看，见小衣都叠放得整齐，不禁面上一热，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