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乱风云》君无故

2、夜遇

　　一番腹诽，落月切金断玉回他二字，“确定！”

　　商君陌意味深长一笑，向她摊手道：“拿来。”

　　落月茫然：“什么东西？”

　　“户籍卷！”

　　见他一派漠然，落月隐有不悦……但仔细一想，也罢，既已进城，这假身份也没多大用处。遂掏出户籍卷掷于他掌心，便准备头也不回地走掉。岂料他动作更快，一个潇洒转身，迈着他的流星步飒然而去。

　　落月：“……”

　　心底莫名有些失落，愣怔片刻，亦霍然转身去了。可刚走没几步，她又折身回来，因为，走反了！

　　锦城的街道甚为宽广，街头巷尾人头攒动，车水马龙；道路两旁更是楼宇高耸、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勾栏瓦肆人物阜繁。

　　而置身于如此繁冗的街道，心事重重的落月反而愈发落寞，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竟不知何去何从。最终，只随便挑了一家客栈落脚，顾不得填饱肚子，又四处奔走购买行装。

　　她决定了，要夜探相府，想去看看那个曾经呆了十年的小院。那里，承载着她幼时所有的美好回忆，爹爹的疼爱，姐姐的爱护……即便是与尹落天的争吵打闹，此刻想来也分外温馨。

　　时值夜深人静，一轮银月悬在天河，远处的天际，涌动着滚滚黑云，不紧不慢的，正朝银月袭近。

　　出门时，月空还净澈如洗，怎料这时候跑出来大片乌云，眼见着月亮要被遮蔽，落月登时急眼，暗道一句“什么鬼天气”，脚下轻点，朝记忆中的方向风速掠去。

　　几个起落之后，便被丈高围墙挡住去路。一道围墙，围住了别样的繁华。

　　她驻足顺了口气，再度提气一跃而上。登高望远，目所能及幢幢暗影，或高或矮，或大或小。幽幽暗火点缀其间，多如漫天繁星，萤辉斑斓，仿若置身繁华梦境，缥缈虚幻。

　　这里，见证过多少繁华似梦？又见证了多少没落悲凉？

　　怅然间，远处的钟楼传来钟声，一长四短。竟已是四更天了！

　　昔日荣极一时的尹氏府圆，如今死寂如墓。

　　四府并列，朱墙绿瓦兽首飞檐绵延数里，这里曾是除皇室宗亲外的门阀之首。荣极几十年，却不想在新一代天子的犀利新政下迅速倾颓。

　　昔日爹爹带着她们姐弟住在东府的婉舒院，爷爷是当朝左国相，尹氏四府以爷爷所居的国相府为尊，称为东府。

　　而今东府朱红镶金的大门上赫然贴着两道封条，于月光下如诡异的镇妖符。

　　落月潜伏在暗中，待一队巡逻卫兵走远，这才如猫一样，几个纵跃躲进东府。

　　飒飒秋风，满院簌簌叶落声，可以想见是怎样一副萧索凄凉之景。她正欲借着月光朝婉舒苑摸索，不料视野霎时一抹黑，抬头一看，但见明月已被黑云湮没。

　　她不禁蹙眉，这黑漆漆的，还看个鬼啊！看情形，月亮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她出门忘了带火，外头还有卫兵巡逻，即便不甘心，也只得作罢。

　　从另一边跃出东府，落月的心情十分复杂，接下来，她的心情就更复杂了，因为闪了个神，她——竟然迷路了！

　　暗自懊恼一阵，她突然想起商君陌来，要是被这家伙知道她半夜在别人屋顶迷了路，定会笑掉大牙吧！

　　也不知道这人在哪里……白日里与他分别后，她想了很多，她再不谙世事也知道此番尹氏不会有好下场，搞不好可能会株连三亲九族。而她毕竟还是爹爹的女儿，倘若不与师门撇清关系，窝藏罪犯可是重罪！所以她下山之前才自请出师，逼着师父首肯。记得下山时，师父说：“我的弟子再不会有旁人，此去若安……为师等你回来。”

　　至于恶魔师叔商君陌，她想两人再也不要来往才好，这样才不会连累了他。

　　而自己的命运，她觉得，还是交与老天爷吧，只要能与爹爹他们团聚，就算一起被砍头，她也无怨无悔。

　　怅然地想了一会儿，她敛定心神提气游走周身，跃入暗夜。

　　忽而，一阵狂风袭来，视线顿时被翻起的面巾遮挡。所幸她轻功不赖，不至于脚下踩空坠下去，而不幸的是，她撞上了一堵墙。

　　胸前的剧痛让她觉得，肋骨是不是撞断了几根，强忍着落了地，胡乱扯下面巾一看，不禁咬牙暗骂：谁家没事建这么个塔楼做什么？显摆自己有钱啊！

　　耸立在她面前数丈高的暗影，正是一座塔楼，而四下的景物告诉她，此处应是谁家的院子。

　　景致不错的院子里，昏暗烛光笼在廊前石柱灯的灯罩里，昏昏黄黄似要随时熄灭。这时辰，怕是看守灯火的灯奴躲于某处打盹偷懒去了。

　　此等异响都未惊动院中之人，真不知是他们酒囊饭袋还是她轻功太好。

　　落月揉着差点断掉的肋骨腹诽，再度凝气一跃，几个蹬踩便上得塔顶，随手抄起翘檐上的一片瓦便抛了下来。

　　这楼差点把她撞废，扰一扰此处主人的清梦，也不为过吧？

　　她勾唇一笑，抬手去提面巾，岂料手刚抬到半空，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尚未闻到风声，便见一道黑影从底下飘来。

　　好霸道的内劲！

　　落月大惊，没想到此处会有这等高手。她首先想到的是商君陌，旋即又否定，因为气息完全陌生。

　　她本能地飞身后退，拉开一段距离方才稍作镇定。黑影紧追不舍，一道凌厉的劲风直逼面门，迫得她不得不侧身躲避。那人内功深厚，却并未使全力，只把她从塔顶逼退到地上。

　　瓦片“砰砰”落地，终惊醒院中人，廊下匆匆晃出个身影，一眼看到他们这边，便扯着嗓子喊“抓贼”。

　　落月正留意那边，对面那人出了声，“什么人？”

　　她见势不妙，不欲多做纠缠，脱口道：“路过的。”

　　未几，远处传来一阵喧闹，落月循声觑了一眼，不禁大惊。那些“酒囊饭袋”们，正提灯朝此处奔来！

　　本来只想戏弄之后全身而退，奈何现下被这不明来路的家伙给绊住。落月焦急，翻手便去抓那人的手腕，却不料反被他钳死。

　　她也顾不得痛，疾声道：“快走，别等下我们都被抓了。”

　　暗中的眸敛得深邃，移近的火光让对方的容颜陡然一亮，薛弋讶然，迅速撤去指尖内劲。

　　竟然是她？

　　还真是冤家路窄！

　　见这人松劲却不松手，落月只好抓了他另一只手，运足真气将这人带上房顶，几个起落，便远离了那院落。一口气飞出老远才敢停下，不知又落在了谁家的房顶。

　　惊魂甫定，她借着远处极其微弱的烛光打量此人，却看不太真切。黑色的身形没入夜色，勉强看得见脸型，难辨五官轮廓。他静立一旁，纹丝不动如同暗夜鬼魅。

　　此人身手了得，暗夜出没却又不像盗贼。难道，是劫贫济富的夜游侠？

　　落月暗暗忖度着，朝暗中的身影拱拱手，道：“兄台武功真俊！”

　　薛弋不错目地看着她，亦惊讶于她有这样的身手，他一直知道尹卿知的小女儿寄养在外，却不知竟是送何处习武去了，不禁回赞：“过奖，阁下轻功卓绝，令人叹服。”

　　压低的声音让语气格外漠然，分明是赞赏的话，听来却不觉得喜悦。落月略感失落，既然人家无意亲近，多说也是无益，何况此时还踩在别人的房顶上。不过好不容易遇上一人，交过手也算萍水相逢，顺便问路总是可以的。

　　“那个，大侠，可否问个路？”

　　“阁下请问。”

　　“那个，西大街在哪个方向？”

　　“自然在西边。”

　　“嗯……哪边是西？”
　　……

　　“大侠”只抬手指向一边，未再答话。

　　“多谢大侠！”话音未落，但闻风中衣袍猎响，落月抬眸，赫然发现大侠的身影已经远去，留她独自愕然。

　　尹卿知这小女儿倒挺有趣，亦不简单，暗中帮衬她的那人是个顶尖高手，高深莫测，单打独斗他未见得不敌，可二对一，他毫无胜算。

　　薛弋暗忖着，几个起落掠回自己的院子。

　　见张沐一脸凝重地走过来，便问：“如何？”

　　张沐道：“回公子，坤霸不见了！”

　　薛弋不动声色，若有所思，一面往屋里走一面道：“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我亲自去趟天牢。”

　　紧随其后的张沐抬眸看了公子一眼，奇怪公子怎对坤霸丢失无动于衷，亦奇怪公子怎突然有这样的吩咐，沉吟道：“您要亲自去提尹卿知？”

　　除尹卿知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有谁还值得公子纡尊前去。

　　薛弋径直进了书房，早有侍僮掌了灯，他行至书案前站定，挥退侍僮，眸色变得深沉，“尹卿知已无价值，倒是绮怀公子手里的那个东西，或许有办法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张沐却讶然，“您是说……玉虎符？”

　　房中一时静默，再无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