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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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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历丰庆元年,顺帝崩,长子刘盈继位前夕,四子阐提归,携大周镇国之器后羿弓以拨乱反正之名弑兄杀弟,一夜间蜀城血流成河,恍若炼狱。顺帝另六子惟七皇子刘钰下落不明。
接着在左丞苏昌平相助下以雷霆手段压下了朝中大臣的反对之声,现在守在每家府上的就是左丞相的私兵。
有个户部尚书的女婿,这些年国库的钱财也不知有多少落入了这老狐狸的腰包。
东南两门禁军如此快速溃不成军,也没少他的人在里面出力。
明面上支持着刘盈,钱没少送,后门没少开,这次可真是连本带利的清洗完了。
因为阐提之母乃仙族玉妃公主,他也一直自动被大家排在皇位继承人之外。
时隔两年的回归,当初毫无存在感的四皇子阐提,以暴虐的手段掀翻了他们角逐的棋盘。
现在,大殿上方处惟他一人,所有的阴谋手段为时晚矣!
一身黑色绣金长袍侵染过鲜血,颜色显得越发浓郁,如新晕染开的墨汁,后羿弓在空阔的大殿中发出压抑着的猎猎声响,似欢庆新生。
群臣垂目,无人直视上方那张冷峻的面容。
后羿弓自大周开国先祖后,皇室子孙无人拉开过弓,更多的是作为大周精神的象征,后世子孙共敬之。
顺帝不知何时将此弓交由阐提,或者——这是他时隔多年给那背井离乡,最终无枝可依的一缕幽魂最后的补偿。
想必他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温良无害的儿子才是隐藏最深的,非为魔,胜似魔!
苏昌平难得咧了咧嘴角,多年夙愿已了,只恨时光不能回转。
忆初见她梅下踮脚寻香,陌上少年几度回首;二逢未喜佳人粲夕如昨,缁尘便把素衣来凑;三遇汝道春归终须别,缘何长怜去年花嗟!
那年梅花树下,他若先上前迈得一步,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玉妃死后,每次看着銮殿上顺帝依旧轻描淡写的模样,他就会想起那名叫玉妃的女子在他眼前跃下高墙,一如当年见梅花树下——她轻踮了脚尖……
邻国楚早已是外强中干,加上这些年楚王穷奢极欲,于酒池肉林中醉生梦死,不思朝政,民众不堪沉重赋税,终爆发多处揭竿起义。
相反大周国内政权渐稳,新君虽寡言简出,但知人善任,广于招贤纳士。惩扬以功过而论,不分亲疏。加强中央集权,设立内阁,直接对外发号施令。
他用十年的时间吞并了周边楚、吴两国,也给众人留下了坐镇朝堂,从容不迫举止若定的明君形象。
但是经历过十年前政变的,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一身黑色染血长袍,执大周圣物后羿弓,踏着长平大道六座王府渗出的血色走出的模样。长平道上六座最恢宏的王府皆为顺帝亲子的府邸,一夜之间血流成河,那亦是刘氏现存的族人至今战战兢兢的梦魇。
阐提命人修筑的栖凤宫亦于开春之际竣工,金黄琉璃重檐屋顶,灼灼侧目;白玉铺地月华垂落,袅袅如烟;雕梁画栋盘金桂树,栩栩传神……更不用说十年来积累的财富和宝物大多存放于此。
阐提独自登上高楼,春草初生,柳絮飘摇,斯人何时归家矣!
远方行来一青衫少年,村人只当是前来游玩的公子,只是好像总无法记清他眼睛的模样。
他嘴角难掩的笑意使之显得平易近人,俊朗清秀的面容沿途惹来不少女子搭讪,都被告知其夫人在前方等他一同归家。虽然纳闷那边荒芜哪有人烟,娘子还是红着脸跺脚羞怯而走。
阐提越临近越是不安,抚上左边胸口只觉压抑,不由加快赶到落日谷。
记忆中繁茂青翠的林木只剩飞灰在空中飘扬,圈中几里似在下着一场落不尽的黑色雪景,曾栖息之处也只剩烧焦的埋在地底的老根,四周毫无生机的枯枝上盘着的老鸦犹如唱着黑色的葬歌……
伸手握住飞舞的灰烬,任衣衫和发丝染上褐色。他仰天长啸,附近山中兽类焦躁不安往森林更深处窜去。
“为什么那一座山会烧得只剩下灰烬?”
猎户喘不过气来,挣扎着逃脱他的手掌,今天还在纳闷都没找到猎物,结果不知从哪就冒出了一个煞星。
“我也不知道,但是绝对不是山里人放的火,那里是十年前烧的,我记得那场火燃了几天几夜,整座山都只剩下焦黄的泥土。这十年来那里寸草未生,连栽种的树苗在那也会很快枯死。所以我们把那一块称之为亡灵山。”
阐提松开了掐着猎户的手。
“村民都说是那座山的山鬼得罪了上天,降下的惩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所谓天罚,不过打着苍天的幌子欺世盗名!”
回到山谷,他下到地心搜寻,终于在一处岩浆找到了一颗火莲种。草木以根须吸食灵气和养分,有此等炽烈之物埋在地底,山上草木自是无法存活。
阐提取出火莲种后空中灰絮停止了降落,接着引来天河之水漫进山谷,从远处望去如天边凭空挂着一道白绸飘然而下。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也许,千百年后这里会重新长出一株梧桐树,只是不会再有那株他曾倚靠过的梧木。
山中居民不免骚乱了起来,南山村拢共有百余户人家,在洪水不知何时会淹到这里的情况下,村中尽显鸡飞狗跳。
一处稍偏远的地方仅有一座屋舍,人气虽少,但门前风景独好,绿油青菜瓜果排列整齐,藤蔓交缠,左右有繁花点缀,赏之心情愉悦,世外桃源,不外如是。
蔡伯喈取出焦尾琴,神色担忧。
“丝桐,那人想必是想以天河之水恢复亡灵山的生机,村子地势太低,水流最后都会汇聚于此,你跟着村民一起往南边走,等潮水退去后再回来。”
女子抱过焦尾,倔强地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村中还有十几户老人行动不便,子女也不在身旁,待了一辈子的地方,老人总是比较念旧,我说服他们搬走就去找你。”
她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想要留下同他一起。她不能言语,两年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在村中待了两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和他在他们两个亲手搭建起来的蔬菜果棚、花圃中度过的。
他会弹琴给她听,在葡萄架下给她讲着今天老王家喜添了个大胖孙子、孙家的铁匠在山上采了块上好的矿石、村口的狼狗捉到了两只只兔子,然后就会变出两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给她……
她其实分不清楚他口中的那些名字,只是每次见他说得兴起,她便也觉高兴。
蔡伯喈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此生最幸运莫过于制焦尾一把,得以遇心仪一人。
“我答应你,帮他们收拾好我就去找你,我可是还有一首新曲子没弹给你听!”
她想自私的拉走他,或者只要她坚持跟他一起,那么,他是舍不得她冒险的吧!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若她以私心坏了他之本性,他的一生想必也不会活得逍遥。
丝桐勾上他的小拇指,蔡伯喈笑着与她拉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泛起莫名悲伤,知道他放不下这座一砖一瓦亲手改造的小院,放不下自小长大的村子和朝夕相处的居民。以他的性格,他会走在村中老幼的最后面,直至安顿好最后一人……
天空下着暴雨,丝桐没有跟着往南边走,她爬到亡灵山附近的一座山峰,用已经血肉模糊的双手挖出一块息壤,抱在怀里,往山脚下赶去。
四周望去都是洪水与浮木,踩不到土地,她不会游水,只好随一块木板漂浮。漂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蔡伯喈,掏出泥土,沿途撒在村子一侧,山峰如高墙迭起,硬生生使洪水改变了流向。
陆续有村民调回头来,看到了水中的丝桐,她匆忙捂住那双和他们不一样的黑色眼睛。
“打死这个灾星,她根本就不是魔族,还不知道是哪来的奸细。”
“是呀,难怪整天蒙着眼睛不出门!”
“落日谷世代安安稳稳,这些年先是亡灵山之变,接着又降下天河之水。这次洪灾村中青壮年也只有伯喈不见踪影,说不定就是遭了她的毒手。”
她在水中四处闪躲着投掷而来的石头和木块,那一张张面容和往日所见判若两人,略带狰狞着发泄各自的悲伤。
阐提回到蜀城后,以欺君之罪株连恒亲王一脉三百余人,其嫡子刘充被判凌迟处死,于市口受三百六十刀屠割而亡。
“阐提小儿,你弑兄杀弟、倒行逆施,就算圣物后羿弓为你所用,刘氏先祖也不会庇佑于你,大周的帝王身上岂能流有一半仙族血统!”
“若大周先祖真有灵,朕岂会死生负尽,流落至此。朕曾誓言,百年后皇位归于刘氏正统,你的儿子刘充却在落日谷埋下火莲种,至朕心爱之人于死地,不将他千刀万剐难消朕心头之恨!”
“如此,你还要诛我恒王府鸡犬不留?”
“朕幼时无争,却日夜不得寐,因为不知道哪里会突然刺出一把利刃。朕无所求,一步步噬血踏上现在的位置亦非所愿,可是这些却教会了朕一个道理:若退让无用,那唯有以杀止杀,天下人诚敢欺否!”
此后魔君阐提开始闭关,有猜测说他是水淹亡灵山道行受损,有说他是心神哀思……大周朝一切如他预定的走上正轨,开始只因他乃后羿弓选定之人而臣服者,亦渐渐接受了这位半仙半魔的君王。
百年后,阐提于极西之地漫天黄沙中寻得一褴褛哑女,名为丝桐。
“归,吾以凤殿为聘,携汝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