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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车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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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在事务所楼下,高凉就看到了哪怕穿着正装也一点不正经的刘凤鸣,他嘴里叼着根烟,正斜倚在车门边。高凉没出声,三两步走到他后面就是一脚飞出。刘凤鸣看都没看一眼,轻轻巧巧一个侧身,让过了她这一下,然后悠悠然吐了个烟圈,扭头冲她笑。
“下次偷袭,记着别穿高跟鞋。”
高凉瞪他一眼,悻悻然上了车。刘凤鸣最后狠吸一口,掐灭烟头,也跟着坐进副驾驶。
他进去坐定,似乎发觉了高凉心情不好,看她几眼,往左边靠过去,将一条胳膊搭在她肩头,挑逗般地在她耳边吹了口气,亲昵道:“这一大早的,火气怎么那么旺啊?”
高凉早就习惯了这人从来没个正形,多年朋友也撩得乐此不疲,两人性别不同,性取向也不同,在一起倒挺和谐。她此时被头疼折磨着,也实在懒得理他,只是默默把人推开,发动了汽车。
花花公子调情圣手刘凤鸣颇为不满自己被忽视的如此彻底,也不顾车开动了危险,又要往跟前凑。这次高凉没跟他客气,一巴掌拍他头上,道:“滚一边儿去,你闻闻你自己,一身的烟味酒气,看一会儿接上了李法官人怎么想你!”这才稍微大声点说话,高凉就觉得脑子里一阵轰鸣,她揉了揉太阳穴,将双手放回方向盘上。
刘凤鸣委屈地揉了揉脑袋,闭上嘴不说话了。
这车才起步,开出没一段路,高凉就听见旁边人以一种音量挺小、但确保自己一定能听到的声音又开口了,他喃喃道:“不对啊,高凉小姐姐平时不会对我这么凶,这怎么感觉像是在掩盖什么呢。”
高凉一脚油门差点踩到底,她平复了一下心神,刘凤鸣还在那儿碎碎念,“工作的话,最近所里好像没什么烦心事,家人?叔叔阿姨应该都挺好的吧。再不就是......”
没等他说出那个名字,就被高强打断了,她这次倒没发飙,只是淡淡道:“你再说一句,我扭头就下车。不开玩笑,你自己接上法官酒后驾驶吧。”
刘凤鸣立刻噤声,但他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是不离高凉周身,指不定心里把她的爱情故事想象到了一个多么离奇曲折的程度。
终于换来了片刻清静,但高凉的状况似乎越发糟糕了起来,她的头疼得厉害,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搅来搅去的,扰得她不得片刻安宁。她开着车就不时恍惚,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
而每次她努力聚精会神的时候,女友的那条短信气泡就会飘到眼前,八个字,一个标点符号,排列组合颠来倒去地说什么也不放过她。这种纠缠不放不是修辞意义上的,在高凉感觉来,那就是真实的“纠缠”,像藤蔓缠绕树木一般的纠缠着,死活不放开。
高凉是真的有些不解了,这种情况让她很困惑,她明白不是由于生理上的原因,平常她只是轻微晕车,断断到不了这种程度。但她也怎么都不信就失个恋,自己能痛苦到精神恍惚的地步。这话要说出来,只要认识她的人估计都不信。但又只有这一个解释,一切的源头都是那条短信,自从看到它之后,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不对了,她的情绪波动的过于异常,近乎失控的异常。
此时车已经开到了主干道路上,他们正好赶上了早高峰,车堵得仿佛停车场,一个路口能看它三四次灯绿灯红。高凉不是一个性急的人,她自知开车技术有限,出于珍爱生命的考虑,一向是个温和的司机。但今天却不知道怎么了,急着办事的刘凤鸣还没说什么,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已经快要淹没高凉。她情绪波动不定,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一会儿快乐地想唱歌,一会儿又愤怒的恨不得杀人。这些纷繁的情绪折磨着她,到最后她直想把油门踩到底,干脆冲着挡在前面的车就撞过去。理智的控制在变得越来越薄弱。
刘凤鸣这会儿也察觉了高凉的异状,但有着刚才的教训,他一时不敢轻易开口,直拿眼睛看她。
高凉自然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她犹豫了一下,觉得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她这种状态开车几与玩命无异,还不如换刘凤鸣,顶多就是个知法犯法去跟公安系统交流交流感情。
打定主意高凉就想要开口,然后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直升到头顶。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动了,别提说话,连眼皮都控制不了,呼吸都挺费劲。
她应该感到惊恐,但仿佛大脑被麻醉了般,放松的情绪在这会儿占据了主动权,她一时甚至提不起劲去挣扎,去突破束缚。
就在这当口,路口的信号灯闪了两闪,由红变黄。
灯变成绿色的时候,可怕的事发生了——对于刘凤鸣来说。他眼瞅着坐在旁边的朋友(这人此时更重要的身份是他正坐的车的司机)仿佛被什么附身了一样,手放脱了方向盘,下一秒自己坐着的这辆车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射了出去,颇具悲壮美的扑向前方的钢铁洪流。
而对高凉来说,在信号灯变了的那一刹那,体内的某个开关仿佛同时被触动了,她感觉一阵轻松,所有激烈的情绪,快乐、悲伤、喜悦、愤怒......都在这一刻离她而去。她没有踩油门,可车就是动了,而且越开越快。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她以一种很客观的视角观看着这些,看着后面的车队迷糊不解地停在原地,看着路口的摄像头忠实地将一切记录了下来。
阳光很暖,是冬日里难得的暖;空气很清新,工业社会里罕见的清新。但这一切都和高凉没有了关系,当各种情绪脱离她的时候,头痛也消失了。她全身上下能动的只剩下大脑,而这唯一能动的器官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频率运转着。它在计算着什么高凉一点也不明白的东西,仿佛一个高性能的cpu。
而如果刘凤鸣不是惊慌失措,正将全副精力放在抢方向盘控制车辆上的话,他会发现高凉的头顶隐隐向外冒着青烟——这是cpu将要过载的标志。
刘凤鸣的努力宣告无效,当他发现无论怎么踩刹车都没用的时候,他绝望了。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车的屁~股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妈~的还是辆大卡车!
安全气囊弹了出来,失去意识之前他看了一眼高凉,那个罪魁祸首正半睁着眼,以一种颇为奇怪的姿势卡在座位上,面无表情。
其实高凉真的很想有表情,也非常不想挑战人类的生理条件,去睁着眼睛看危险一点点降临:视网膜撞进一片黑,边缘处还透着点光,那滋味真的很挑战神经。
但她实在是力有未逮。这时她才发现,刚刚感觉到的轻松并不是由于大部分的激烈情绪离体而去,却是因为自己的意识不再占据整个身体。简单说来,就是原本覆盖整个大脑、控制一切神经的高凉的意识被压缩成了一个小团,可怜的瑟缩在大脑的一个角落,而其他情绪依然在大脑中,它们呆在剩余的空间,不再受意识的支配,也不会影响到它。
高凉,准确说来是作为意识的那一小片“高凉”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了自己的大脑。既来之则安之,激烈的情绪已经不属于她,她就算想尖叫也欠点力量。
她的大脑很美,“高凉”觉得。很宽阔,苍茫望不到边际,不像那些医学纪录片里显示的沟沟壑壑,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以“高凉”现在的比例,随便一条突起都能被他认成平原。
而此时,她的大脑正被各种颜色的字符覆盖着。还不仅如此,这片大脑空间就仿佛黑客对着的电脑屏幕般,各色字符在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着更新,占据了大脑几乎全部的计算容量。高凉本来还想观察一下其中含义,看没两下就眼花缭乱,不得不放弃。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觉得好看,花花绿绿的,多漂亮啊,她对自己说。但她又感知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状态,略微沮丧了起来,一团无形无状的白色雾气就是现在的“高强”,她在思想里叹了口气,看来还是级别不够,没练出什么元婴元神。
高凉和刘凤鸣乘坐的车追尾了前方大客车时,在巨大的冲击下,两人都失去了意识。虽然实际上“高凉”还清醒着,她却也因此失去了对外部世界的感知,被封闭在了自己光怪陆离的大脑里。
而就在内外空间失去联系的那一刻,高凉的大脑出现了异动。所有高速移动刷新着的色块字符一起静止了,从极快到极静,用了不到一秒钟。“高凉”呆呆看着,不知是吉是凶。很快,那些东西又开始动了,不同颜色的符号按着同色相吸的原则在空中逐渐汇聚、融合,就在“高凉”眼前,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色块形成了,它们不知是什么材质组成的,轻飘飘似单纯颜料,却又在空中不停地变换形状。
“高凉”没有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七彩色块又有动静了,它们这次却是冲着她来的。就见七个不同颜色不规则的东西首尾相接,高速旋转起来,一阵旋风般刮过去,下一秒“高强”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色彩的包围中。
哪怕只是一团意识体,“高凉”也很好地继承了本尊晕车的毛病。她晕眩,她颤栗,她想停下......她身不由己地跟着转了起来。
七种颜色手拉着手欢快的起舞,一团白色被裹在中间,欲哭无泪。
终于停下的时候,“高凉”觉得自己只剩下了一口气,她被甩了出来,一跤坐倒,吐了个昏天黑地。
“哎哟哟,精神还不错嘛。”一个清脆又稚~嫩的声音响在头顶,“高凉”擦了一把挤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抬头看去。
眼巴前立着一个小人,一个由七种颜色组成的、奇形怪状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