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还是法师》夜阑高卧

1、分手短信

　　这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东南方向升起的一轮红日照耀着大地，到处都显得暖洋洋的。西风没有过分凛冽，困扰着城市已久的雾霾天气也挺给面子的缺席了一天。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美妙祥和，连走在大街上行色匆匆赶着上班或上学的人都减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戾气。

　　裹挟在挤地铁人流中的高凉却混没在意那万里晴空和冬日暖阳，一身职业西装套裙，背着个鼓囊囊大包的她紧锁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高凉是个挺普通的人，长相算个路人偏上，没入人堆里也就自然地成为其中一部分的那种人，不突兀也不显眼。胜在白，可惜个头不算高，身材也说不上太瘦，要不白富美算不上，勉强也能沾上个高白瘦。她的人生经历也和外表一样中规中矩，小学到中学一路学霸过来，不早恋不惹麻烦麻烦也不找她，高考正常发挥，不算太好也说不上坏，上了个985院校的法学专业，大学毕业顺利保了本校研，这会儿已经研究生毕业了两年，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律所成为一名执业律师。

　　高凉还是挺热爱自己这份职业的，虽然曾经出于兴趣和理想的热爱已经在两年的实际工作中消磨得差不多了，但某种成就感趁虚而入，成为了支撑起这份热爱的主要动因。

　　其实高凉对金钱没什么大的追求，但是谁看到银行卡上的数目增长会不高兴呢？当律师的特点大概就是灵活，这种灵活既有工作时间方面的，也有工资方面的，旁人都觉得高凉是个挺适合当律师的人，高凉自己也这么觉得，虽然早已经算不上喜欢，但却还挺热爱。

　　可她今天情绪却很低落，事业方面没什么波折，感情就恰好相反了。高凉一手抓着地铁扶手，在停车和发动的颠簸中努力维持自己平衡，另一只手却紧紧捏着手机，她低着头盯着看，似乎全副心神都被那发光的屏幕吸引了过去，一点也没在乎身边人来人往、偶尔的蹭刮和碰撞。屏幕上其实没什么出奇的，只是高凉和女友的短信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来自对方的气泡，很短的一条，高凉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上面只写着八个字，一个标点符号。

　　高凉默默在心里又念了一遍，信息上说的是：“对不起，我们分手吧”。

　　高凉不是直的，这在她经济独立后就不再是什么秘密。从小就是个乖孩子，成长过程中从不让父母操心，这些跟她的性取向其实是有一定关系的，高凉是个聪明人，青春期发现了自己性向异于常人后就做了一定的规划——关于学业和以后的人生。包括经济方面、如何向家人摊牌等等，走到今天这一步，可以说一切基本都按着她的想法来了。但再聪明的人也有控制不了的东西，学习她有智商，工作她肯努力，父母家人方面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攻克也不难。

　　可难的是感情，勘不破的是心。高凉其实在感情方面一直也算得上幸运，她的初恋也是她唯一交过的女朋友是她大学同系的学姐，那人名字很好听，高凉第一次见到就挺喜欢。一见钟情两~情~相~悦本不是概率很大的事，更何况还是两个同性别的女人，但两人还真就做到了，后来挺顺利的在一起，从高凉大二开始，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七八年了。

　　身边朋友都知道两人的关系，这么些年下来，高凉也比较习惯那些善意的好奇和询问了，拜好时代所赐，对小众性向恶意的歧视和攻击在大学校园里是比较罕见的。两人的关系在学姐大学毕业后就差不多转入了平淡过日子模式，高凉有时候会想可能这辈子就她了，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带去见见爸妈。

　　可世事这东西，真是半点不由人，现实狠狠地教育了高凉，在感情方面千万别太自以为是。

　　女友工作了两年，在高凉研究生毕业做起实习律师的时候决定辞职出国，高凉当时没什么意见，她对两人的感情有信心，想着异地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那人当时的说法只是工作遇到了瓶颈，想要换个环境谋求更好的出路，出去读个研，拿到bar之后就回来，顶多一两年的事，高凉也就没太在意。

　　送走了女友后她正好要开始忙碌的工作，初投身社会什么都和学校里不同，心理方面的调适和实习律师各种琐碎的事务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女友在大洋彼岸大概也是同样忙碌，开始的日子两人还通信频繁，几乎天天都会视频，可随着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中就渐渐淡了，两人的日子都走上了正轨，各自的生活对方都很难再理解，更别提感同身受。

　　有时高凉工作上有不顺心了，例如遇上奇葩的当事人或者难缠的法官等等想找爱人倾诉，却只能换来不咸不淡的两句安慰话，然后就会说些要去写essay做项目等等的事情结束交谈，次数多了高凉宁可选择找身边的好友出去喝酒唱k，也懒得再主动联系距离遥远的对方。不过她有时候也会自我反省，几次女友向自己说一些她生活里的事时，自己的态度似乎也不是很上心，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异地恋、尤其是两个大忙人的异地恋真是挺难维系的，都累一天了实在没心情当知心姐姐，应付另一半说的那些自己无法理解的烦心事。

　　但高凉从来没想过会分手，她一直计算着日子，自己都工作两年了，早已转成正式律师，女友按照计划也差不多到了该回来的时候，等她回来两人就可以再次过上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就相伴一生了，等到时候法律进步了，还能结个婚领养个孩子什么的，高凉觉得自己对人生还是挺满意的。

　　这些天她打听过几次女友的归国日期，对方要么含混带过要么直接不回复，她还心里暗暗盘算着，想不会是那人要飞回来给自己一个惊喜吧？可结果在今天凌晨揭晓，她的人生规划还没开始就被无情的摧残掉了，女友准备着给她的不是惊喜，却是一则分手短信。

　　高凉也说不清自己是气愤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可能还是伤心吧，毕竟这么多年了，哪怕是个物件也有感情了，这会儿说要分开的可是活生生的人，还是被她一度以为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从大清早迷迷糊糊起床后习惯性先看手机，那条短信跃入眼帘时一个激灵，到后来机械的收拾完自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出门赶地铁上班，心情就再没平静过。一路上心绪乱得什么也似，把那条意思明确毫无含糊之处的一句话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认真地分析了女友手机被盗这是诈骗短信的可能性，虽然她作为律师的职业素养很快就无情地掐灭了这个想法......

　　高凉觉得自己憋屈啊，这叫什么事呢，说分手就分手，你倒是给个前情提要啊，法庭上提诉讼请求也得有个事实依据呢，咱都法律人，不能这么草率吧！但摆在高凉面前的还就是个突兀草率不严谨没有依据不能成立不予......得亏高凉不是法官，但判决书看得多了，激动之下差点冒出来个不予支持。

　　所以说感情这事真是不好，放法律上妥妥行不通的事，在人情方面就无法强求了，一对儿同性恋人互相没有法律义务，女友大可以一条不做任何解释的短信就结束一段八年的感情，高凉毫无办法，尤其现在两人相隔万里，连当面问问都不行，高凉自觉也没那个热情和实践力抛下一切追去国外。说到底，她实在是个过于理智的人。

　　经过一番天马行空般的胡思乱想，高凉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不再捏着手机像对杀父仇人一样，她斟酌了半晌，在短信输入栏里敲起了回复，删删改改，最后还是很好地学习了对方简洁的风范，回过去了三个字加一个标点：“为什么？”

　　短信刚发出去没多久，高凉的手机就震了起来，她激动又忐忑地一把举到眼前看来电人，立刻就泄~了气。她无精打采地滑动接听，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是她的老朋友兼新同事刘凤鸣。

　　“喂凉子，哪儿呢？”

　　“路上呗。”高凉有气无力的，手机拿到耳边，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那什么，待会儿到所里就先别上楼了，跟我去趟法院。还记得那个有德借贷的案子么，我好不容易跟李法官约了今天去调证，你给帮个忙，当个司机呗？”

　　隔着电波高凉都能想象出刘凤鸣这会儿嬉皮笑脸的模样，她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去不完了，去趟银行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我晕车你也知道，干嘛非拉上我？”

　　刘凤鸣怪不好意思地在那边干笑半天，最后压低声音道：“咳，这不没想到法官能约今天么，昨儿跟几个朋友玩得晚了，大早晨还喝了点酒，开不了车了。”

　　没等高凉骂他，他又赶紧接上，“得得，这次欠你一人情，回头有什么麻烦尽管招呼。就这么定了啊，你可快点，法官约的九点！”说完就撂了电话。

　　把高凉气得不行，心想待会儿见了面非给他两下不可。这人算起来还是她师兄，他们几个大学里挺玩得来。刘凤鸣毕业之后一直没在本市发展，不过前两个月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又回来了，还到了高凉所在的律所上班。多个朋友在身边高凉自然是高兴的，但这人太不靠谱，整个一花花公子堕落青年，就说今天这大白天就喝酒，也亏他做的出来。

　　让这一搅合，高凉的低落情绪被冲淡了一些，只是刚才突发的头痛似乎有了常驻的趋势。她看了看手机，依然没有来自女友的任何回音，索性塞进口袋里，闭目养神等待地铁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