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爱》火星上的蜗牛

1、一、仓皇逃命（一）

　　这孩子拼命的跑着。
　　他的两胯并得严实，腿机械地迈开碎步，这姿势让他跑起来跌跌撞撞，随时会摔倒。他并不在意姿势是否扭捏，不在乎跌不跌倒，眼下，他在乎的是怎么快速逃命。
　　身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飞来，天空被火焰撕裂了，接着几声响，他脚下的大地震撼着，火星纷纷落在周围。一片可怖的殷红色在天空显现，大团大团的黑烟像云涛样旋转上升。
　　他拼命跑着，直到脚痛得如同锥刺，脚脖子软得像面团捏成，耗尽每一丝力气，以为自己死了，才扑地趴在地上。顾不得山路碎石头的僵硬和冰冷，呜呜地痛哭起来。
　　那群日本鬼子被他彻底甩掉，或者丧命在刚才的伏击中。
　　“呸，让他们都死吧，”他吐出口中的干草沫，有一股和泪水混合的咸涩味儿。
　　天色暗淡，四周随之静下来。薄云飞逝，余光把黯淡如水似的光辉，涂抹在山坳之中。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仰面看到两山之间，厚重的灰色云块变幻出几缕淡黄色的水波似的光。山的颜色和轮廓模糊成一片，给人一种沉郁之感，有一丝潮湿，要下雪了。
　　日本人抓住他一整天。
　　一大早，他在河道砸冰取水。冬天萧瑟的灌木和干草被逃难行人、马蹄、车轮和的践踏碾压，已被蹂躏得乱七八糟。灌木最深处，躲藏着他年迈的父母和祥生哥一家。
　　石头被他纤细的胳膊勉强举起来，摇晃着落在冰面上，发出的响声像刀刃一样锋利单薄。冰面出现一个核桃大的白点，溅起细小的冰屑。北风在河道里肆虐。他冻得浑身发抖，脸蛋又红又紫，费了好大劲，终于掘出一个冰窟窿。他忍不住欣喜若狂，扔下石头，拿起木桶取水。
　　有人拍他肩膀，他头也不抬的说：“祥生哥，别着急，马上有水喝了。”
　　没人应声，他扭头一看连叫也没敢叫，顿时瘫坐在冰面上，木桶哐得砸落在脚下。
　　十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立在河堤上，一个个顶着黄帽子齐刷刷地站成一排。
　　他的腿肚子打颤，没有一丝力气，只能倒吸着气。天啊，是日本人！日本人来了，日本人到底来了……。他光顾着砸冰层，完全不知这群人什么时候来的？
　　马上的日本人一张张脸被冬日阳光折射白花花的，分不清鼻子眼睛。此刻在马上坐得端正，腰挺直，头微仰，双手拉着马缰，踩着马蹬的腿伸得笔直，呈八字形劈开。问话的那人年纪大概三十岁左右，戴一副眼镜，个头不高。
　　“小孩，你知道进城的路吗？”那人问他。
　　“原来是中国人啊，”他心里想着，不敢吱声。
　　“小孩，你别害怕，大日本皇军不乱杀人的，当然，只要你乖乖听话，”。
　　那人的话点醒他，这会子，光害怕是没有任何用处，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们找不到去省城的路，需要一个向导，自己暂时是安全的。他们想杀自己，根本不会多说一句。既然问话说明不屑对付他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男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怕也没用。此时，他冷静下来，要保护灌木丛后边的亲人。他祈求祥生哥千万不要冲过来，抓紧把日本人引开，才能确保大家的安全。
　　他迟疑着点下头。
　　翻译官转身对马上的一个日本军官说着什么，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随后，翻译对他说：“小孩，皇军说了，让你带路进城，路上顺便喂喂马。”
　　他把头垂下来，躬起身子乖乖地跟在翻译官身后。
　　这是日军矶谷廉介第八师团下二十人的小分队，大部队已先行攻入省城，他们殿后，不料在山里迷了路。他刚从省城逃难出来，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落到日本人的魔爪中。翻译递他手里一条缰绳，是一匹枣骝色的马，鼻子当中一条白，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四肢修长健美，披拂在颈上的长毛和垂地的长尾油光发亮。这是一匹俊马，却是日本人的。
　　他胆战心惊的牵着这匹马走在队伍前头，害怕这匹马，更害怕马后边那群如狼似虎的日本人。
　　“你从城里出来的？”那人问他。他留意到对方的口音，应该是江南一带，他一个同学家在浙江，就是柔声小气地和人说话。
　　他继续点头，尽量少说话。
　　“瞧你这双手细皮嫩肉的…..，是大户家的孩子吧？”
　　他打了一个冷颤，看到牵缰绳的手，十指白皙修长，秀气十足。
　　他无法点头回应，只得老实的说：“家父是私塾老师，我随着读过三年书，识得几个字”。
　　“哦，怪不得，我看你的眼睛活，人机灵，不像粗俗人，还识字呢。你别怕，皇军爱惜人才，不杀良民的，只要你好好跟着他们，不会有苦头吃的。”
　　“嗯，我一定听话…..，求个好前程，”他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脚下加快步伐。
　　“我就说你机灵吧，”对方呵呵笑了几声。转身立住对马上的日本军官说了一堆话，他想，如果没猜错的话，一定在谈论他。果然，日本军官哈哈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