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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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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齐第二天就递了牌子进宫,抬了具尸体走。
那尸体是宫女里挑的,眉眼七八分像莺歌儿,刘喜去带人的时候,那宫女还偷着欢喜,以为是入了皇帝的眼,就此升发了。刘喜叫人给她换了莺歌儿进宫那日穿的衣裳,她被扔进湖里头时候才醒过神,不停扑腾,可惜都晚了,开始还尖着嗓子叫救命,后来’呜呜‘两声就没了动静。等泡了几个时辰后捞上来,人像是吸足了水被撑破的海棉,走形得不成样子,五官也都移了位,经不起分辨。
刘喜在岸上看着那宫女沉下去再浮起来,也觉得残忍,好好地花骨朵,才活几年呢?就这么不明不白成了替死鬼,可是没办法,一人一命,怪只怪她妈把她生错了样子,大几千个宫女里头数她最像。宫里奴才的命比主子手里把玩的物件还贱呐!
刘喜亲自跑穆亲王府里传的消息,说把人带走了,这事儿多半也就成了。
霍珣却拧着眉,吩咐他叫从内务府派过去两个得力的,协理治丧。“人没下葬就都还得提着气盯着,节骨眼子上出岔子,爷可不轻饶。”刘喜嗳了声,刚拔腿要走,又被霍珣叫住。他就地一打千儿,“爷还有什么吩咐。”
霍珣负手背对着他站着,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你亲自跑趟国公府,灵堂上,代爷敬柱香。”
北边天气冷得快,下九月里,秋意渐浓,就得开始要忙活置办府里冬天的用度。
敬景是王府唯一的一个主事奶奶,偏巧又是个怕事儿的,家里的事情报到她这儿,她大致过遍眼就交代下去办,并不真正出什么主意。好在霍珣治下严苛,府里下人没一个敢偷奸耍滑,不然这家迟早要被她当败了。
这天恰好她额涅瓜尔佳氏来看她,王府二掌事哈西亲自送了冬衣的样板子过馨润园来请她的主意,亲王府掌事官品级不低,像哈西就顶四品涅蓝顶子插花翎。崔响是大总管,比他高一级,是三品。
敬景本想照例看一眼就叫退。她额涅却在满桌子样式里头挑拣起来,指出几个不合意的地方,让哈西改改,敬景一旁吃着果子,笑嘻嘻道“额涅以后得闲,就多来我这儿坐坐。”
瓜尔佳氏乜她一眼,再看看她手边已经积了小半碗的酸枣核子,心里纳闷,奇怪了,这丫头往日里也不爱吃酸的,怎么转了性儿了?
等东西都看完了,马尔佳氏掏出个钱袋子,递给哈西,对哈西笑道“我这个额布喝(丈母娘)当家当到姑爷这儿来实在不应该,可我这闺女没教好,也不知道怎么给王爷当家,还请哈掌事多提点些,这些银子长史拿去买酒喝。”
哈西连忙推了“夫人这是折煞奴才呢,福晋再齐全不过的人物,王府上下谁不敬重?这么和善的主子提着灯都难找,叫我们这些奴才摊上了,那是奴才们上辈子攒的福气,奴才们该谢谢夫人呐!夫人赶紧把东西收回去吧,奴才可要羞愧死啦。”王爷规矩严,府里头下人不准随便收东西,要叫主子知道,他擎等着滚蛋吧就。
敬景被他夸得害臊,道“哈长史收着吧,日后且有好些东西仗着您指点呢,王爷那儿问起,你只管往我这推,就说我非得给您的,不收不行。”
哈西这才收了银子“主子看得起,奴才就得主子的福,给您道谢啦,谢过夫人,谢过福晋。”说吧,揖了一礼。
等哈西走了,马尔佳氏板起脸“你就是这么当家的?底下人说什么是什么?哪家爷们不盼着自己媳妇能干?王爷知道怕是不高兴呐。”
敬景摇着她胳膊撒娇“他知道,也不会不高兴。”
马尔佳氏看女儿提起姑爷,含羞带怯,知道王爷疼爱她,她日子过的好,心下也舒坦,可当娘的看着出了嫁的闺女,忍不住还是要多拧几句“平时还是要学着点,就算王爷纵着你,家不还是自己的么?总叫别人替你当着,自己心里没数那不成话。”
敬景怕她唠叨起来没完,忙打开茬“额涅,我都听进去了,您莫要再说了,我同您说个正紧事儿,敬敏怀上了,您跟阿玛得着信儿没有?”
马尔佳氏果然一愣“有了?多早晚的事儿?这二丫头主意这么大,竟也不跟家里说,她告诉你的?”
敬景摇摇头“也就十来天吧,我也是前些日子在仁寿宫听太后说的。正打算近期去看看她呢,额涅同我一道?娘儿三好好说说话。”
马尔佳氏犯了难“我最近怕是抽不开身,今儿来你这儿还是偷了闲呢。”
敬景忙问“是府里出什么事儿了?”
“你乌库妈妈(曾祖母)病了,一觉醒过来神志不清,谁也不认得,见了人就管人叫二小子,看来是太想你过世了的阿牟其(伯伯)了,人到底真是老了。”
敬景听她额涅说得直叹气,立马红了眼,她打出生就没见过太太(祖母),家里就乌库妈妈这么一位老人,感情又十分亲厚,听说她病,心里又担心又懊恼“怪我忒不孝顺,这么久没去看她,怎么好好的就病得这样了。”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泪珠子止不住往下掉,心里急切得要命,拉着马尔佳氏的衣袖子“额涅,我这就跟您回去看望她老人家。”
马尔佳氏忙拿帕子给她掖眼泪,安抚她,“傻孩子,怎么成了家还这么孩子气,你乌库妈妈只是认不得人,身体还是好好的。这会儿子你抽冷子跟我回娘家,回头叫王爷怎么个想法呢?乖,听话,等王爷哪日得空,再一起回去探望她老人家也不迟。正好你阿玛,阿晖(哥哥),阿沙(嫂子)也总念叨你们呐。”
敬景点点头“额涅说的有道理,我听额涅的。”又问了阿玛身体如何,马尔佳氏只说好,她又问“那阿晖当值还顺利么?我听说他在练武场同人比布库扭伤了胳膊,现在好了么?阿沙也不管管他。”
马尔佳氏道“大些天前的事儿了,都好利索了。你阿晖是个给人管的人嘛?”
敬景想起他阿晖涟退趾高气扬的大爷模样,忍俊不禁。
马尔佳氏又道“我现在顶担心的是二丫头,你抓紧进宫瞧瞧她,回头派人知会我一声,我闲下来再进宫看她。”
敬景应下了,母女又聊了会儿子贴心话,眼看着天不早,娘家府里就派了人来崔。说老太太到处找夫人,中堂大人叫快些请夫人回去。
母女两只好依依惜别,敬景一直将额涅送出府外,等马车踏着尘土走了,她看着夕阳映照下王府流光溢彩的琉璃玉瓦,长长叹了口气。
女子嫁人为了什么呢?她想起还是姑娘的时候,一大家子住一起,热热闹闹的,额涅,阿玛没边地宠着她们兄妹仨,乌库妈妈给她和敬敏编好看的辫子,涟退贪玩儿,总捉虫儿来吓唬她。偶尔无聊了还能跟敬敏两个人吵吵嘴。日子虽然琐碎,但从不会觉得寂寞,时时刻刻都是欢喜的。可嫁了人,离开了家,亲情上就豁出了一个大口子,心里总有孤独的影子。
但她算是幸运的吧,寒濯对她的好,她心里门儿清,满四九城也找不到第二个对媳妇这么实心的爷来了。亲情上缺陷了的,婚姻上补了,也挺好,人不能不知足不是?这么看,日子就有了新盼头,觉得眼前的暮色也并不那么落寞,反而有种悄不溜地摄人心魄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