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96、飞羽惊鸿

　　白风羽带着大队人马往南谷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从听说南谷方向有火光传来之后，白风羽已经加快了脚程，但是入夜后山雾渐浓，往南谷的地形也复杂，就算真的插上翅膀飞过去也是需要时间的。
　　此刻望着南谷的方向，白风羽也感受到了和夕景华一样强烈的不安。那是一种战士的本能，而且这种预感几乎从未出错过。
　　就在白风羽一行人行至山腰之时，从另外一条通向沐阳城的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白风羽循声看去，只见浓雾封锁的另一条山道上，正有一行人朝着他们的方向纵马而来。白风羽想起之前夕景华曾派人去往宫中协助凤怀璧调查尸人的下落，不知是否是他的人带消息回来了。
　　“前面是什么人？”
　　白风羽纵马向前拦在上山的路口，那一行人闻声便马上停了下来。因为夜色相隔，对方的面孔又笼在黑色的斗篷之内，白风羽一时之间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见他们都是鬼门弟子的打扮，白风羽倒也并未多想什么。
　　领头的人见到白风羽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朝着他匆匆迎了上来：“白公子，我们是奉宗主之命，从汴州日夜兼程赶来此地。不知眼下宗主情况如何，是否安全。”
　　“你们无需担心，他暂时安全。眼下汴州局势如何？”
　　“一切如常，也请白公子放心。公子这是要往何处去？”
　　白风羽刚要开口，忽然之间嗅到一股怪异的气息从那人身后弥漫而来。那股气息他似乎有些熟悉，好似在什么地方闻到过，就在他越过那人往后面那一行人走去时，那被斗篷遮挡的眼睛骤然一沉，忽地猛一转身，抬掌便向白风羽的后背打了过去。
　　这一掌来势凶猛，掌中似乎凝聚着万钧之力，掌风似山风呼啸，排山倒海而来。而就在他动手的同时，白风羽也瞬间做出了反应。他并非对此人的来历毫无怀疑，而他身后弥漫的那股尸臭味又让白风羽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对方原想将白风羽立毙于掌下，却不想对方早有防备，两人甫一对招便都使出了全力，彼此内力在两掌之间互相抵冲，而白风羽显然更胜一筹，一掌过后两人蓦然分开，那人气力不济，脚步虚浮地向后退了退。可就在白风羽收掌之时，突然身后又是一道掌风猝不及防袭来。白风羽纵然反映再快，可一时之间腹背受敌也难免无法兼顾，况且偷袭之力功力远在他之上，这一掌又是逼命而来，他身形一晃险险避开，但也同时看清了背后偷袭之人的面孔。
　　那张于黑暗中渐渐浮现的面孔让白风羽的心不觉一惊。
　　“贺兰璟！”
　　对方见他认出了自己，阴测测地冷笑了一声，揭开了遮面的斗篷露出了真容。
　　“果然是你。”
　　“就是因为太多像你这样人留在景华身边，才会让他优柔寡断感情用事！”
　　贺兰璟说罢，忽地飞身而起，犹如一道鬼影般扑向了白风羽，就在他出手的同时，跟随在他身后的尸人也一拥而上，两方人马瞬间就陷入了混战。
　　“是你自己心魔缠身，执迷不悟，再不放弃执念，终会害人害己。”
　　白风羽被贺兰璟的杀招频频逼退，几无还手之力。对方的功力与夕景华不相上下，本就远远在他之上，如今更是执意要取他性命，白风羽虽轻功上佳，身法轻灵，但也只是勉强闪躲，很快就落在了下风，被逼得连连败退。
　　“看来冠绝天下的白氏轻功也不过如此。”贺兰璟话音方落，白风羽从他掌风之下闪身避开，可还未及站稳，贺兰璟杀招又至，掌风在他脚下蓦然斩落，白风羽一时之间气力不继，脚下一软踉跄退了一步，就在他慌神的刹那间，贺兰璟的身影如幽魂一般从他眼前晃过，待他反应过来之时，背后已被一掌重重击下。白风羽顿感到一股钻心之痛如同将他的胸口撕开一般。他被那股掌力推得向前扑去，一口鲜血蓦然喷涌而出。
　　这并非结束，而是开始。
　　贺兰璟趁他重伤恍惚之际，一抬手将他的脖子狠狠扼住。白风羽整个人被他抬到半空之中，不及挣扎就被一股重力推入身侧的石壁之中。他就算是习武之人，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躯，后背撞向石壁的那一刹那，被贺兰璟的内力强行贯穿的身体几乎能听到全身经络碎裂的声音。
　　白风羽的脑中瞬间空白了一片。
　　他以为，他会就此死去。
　　“可惜，白氏一族后继无人了。”
　　贺兰璟冷笑着看向被自己嵌入石壁中的白风羽。方才那一击他已经震断了白风羽全身的经脉。
　　换做普通人此刻已经气绝而亡，不过对于白风羽来说，死亡要来得更加缓慢，而且更加煎熬。
　　“白氏一族当年也曾受过贺兰皇室的恩惠，到头来却为了凤家临阵倒戈。你真该学一学你的祖辈们，要不是当初他们趋炎附势背信弃义，你们白氏也没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你若是早一点对我俯首称王，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白氏的骨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了？嗯？”
　　贺兰璟冷笑着抬起白风羽的下巴，对方眼中已=几乎没有神采，被嵌入石壁中的身体已是动弹不得。世人只知车裂之刑是何其残忍，又怎知他眼下所受的酷刑，不啻于车裂。那是将身上的寸寸筋骨都生生震碎，只留下一口气让他痛苦至死。
　　“难为你对凤家一片忠心，罢了，很快你们主仆便会相见的。”
　　就在贺兰璟说话间，其他鬼门弟子亦已经命丧于尸人手中，整个山谷之中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那些惨遭尸人屠戮的鬼门弟子死状凄凉地横在山道上，血肉模糊的残躯被山间的月色映照得分外狰狞恐怖。
　　“我们父子之间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
　　贺兰璟幽幽叹了口气，从白风羽身前缓缓走开。满地的横尸他看也不看一眼便径自践踏过去，仿佛在他眼中，已看不出任何活人的情感。
　　“你们以为害死了胤儿便能阻挡我的复国大计么。胤儿他不过是甘心赴死罢了，否则他焉能不知你们是在做戏骗他。”
　　贺兰璟的话让仅存最后一丝神智的白风羽惊恐地在石壁里挣扎起来。然而他周身的筋骨已碎，再如何挣扎也只是徒添自己的痛苦罢了。贺兰璟听到身后传来的那凄厉的，几不成调的嘶吼声，冷冷笑道：“害死胤儿的人，谁都休想善终。”

　　从白风羽走后，修冷秋安顿好夕景华便一直坐在院子里捣药，杵臼声一声接着一声，在这四寂无人雾气深锁的静夜之中显得尤为突兀，就像是一声声撞在心坎上，让人莫名地感到不安和惊惶。
　　有些话果然不该说得太早，当初他笑话夕景华为了凤玉吟草木皆兵，如今风声鹤唳的人却成了他，但凡门外传来一点动静都以为是白风羽回来了，好好的一钵草药硬是被他捣得乱七八糟，这样的事从来还真的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已经一天一夜了。
　　从凤玉吟出发去南谷到此刻已经一天一夜了。
　　屋中夕景华服了药，要到天亮时分才会醒来，此刻修冷秋倒是有些羡慕他了，真想他也索性一觉睡过去，等到醒来时候便能看到白风羽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身边。
　　“呵，一定是近墨者黑，我也被景华影响了，整日疑神疑鬼的。”
　　看着药臼里被自己捣坏的药材，白风羽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晚都不知浪费了多少好药材了。想到从前白风羽刚来的时候总是笨手笨脚，不是忘了按时晒药就是乱用蛮力糟蹋他的好药。为此修冷秋不知责骂过他多少次，不过那个傻小子的脾气实在是好的要命，有的时候明知道自己是故意找茬也极少回嘴辩解。久而久之，那种纵容似乎就变成了宠溺，而这种独一无二的宠溺对于自幼孤苦无依的修冷秋来说就像是慢性毒药，尝久了便戒不掉了。
　　在今天之前，修冷秋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把白风羽从凤玉吟那里抢过来了。哪怕是在床上时一遍遍地逼迫他说那些yin/////////词lang//////////语的时候，他都没有真的拥有这个人的真实感，直到临别前的那一刻，白风羽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他才真正相信，这个男人从身体到心，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想到这，修冷秋的嘴边不觉泛出一丝温和甜蜜的笑意。他知道白风羽对他说过的话从来都会兑现的。他那个人啊……
　　可就在这时，那夜色深处忽然传来的一声鹰啸声让修冷秋从思绪中蓦然惊醒。
　　他豁然之间站起身，手里捧着的药臼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
　　不过就是一声鹰啸，却让他莫名惊出了一身冷汗。
　　“是，是谁？！”
　　这院内院外皆已经被重兵把守，可修冷秋却还是下意识地朝着院门的方向大吼了一声。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那种突如其来的静谧让修冷秋的心猛地悬了起来。
　　的确没有‘人’回答他，因为周围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片稀稀疏疏，犹如野兽穿行在草木之间的声音。
　　他惊地向后退了两步，几乎本能地用身体挡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前。
　　他看到一只黑色的鹰落在不远处的房梁上，一片白色的，沾血的羽毛在浓黑的夜色中，徐徐地，徐徐地飘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