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46、心魔憧憧

　　夕景华素来行事谨慎，不到掌控全局绝不轻易出手。可是今天他却一反常态。他明知道那人故意现身，是为了调虎离山，可他却还是着了魔一样不顾后果地追了上来。
　　他能感觉到一股难以压抑的杀意在他的肺腑之间肆意的冲撞。那来自于他内心深处强烈的不安最终化作一种自保的本能。他必须要将这渐趋失控的情绪发泄出来，唯一的办法就是亲手杀了那个让他感到不安的人。
　　这个男人的存在不止会威胁到他，更会威胁到凤玉吟。多留他在这世上一日，凤玉吟的危险就会更添一分。
　　他不能容许这种隐患存在。
　　那人不紧不慢，一路朝着山林深处而去。而夕景华也只是不远不近跟着，他一开始没有贸然动手是不想这人的血玷污了他和凤玉吟避世隐居之地，可是越跟着那人往林中深处走，夕景华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直到他一路追着那人来到那座飞瀑高悬的山涧前，夕景华才终于一个飞身上前，一掌将他从悬边击退。那人早有防备，闪身一跃从崖边轻轻退开。那掌风轰然而至，崖边碎石沙砾霎时之间被掌风卷向对方，那人袖风一展，两掌之间气劲飞旋，将夕景华那势如雷霆，锋芒毕露的一掌轻易化去，夕景华见状目光骤然一沉，只听到耳畔一声巨响传来，崖边的那棵花树被这澎湃惊人的一掌震得拦腰折断，树上的落叶与飞花乍然之间漫天散开。夕景华足下一点，白袖若云鹤振翅一般翩然展开，而指向对方的指端却已蓄力万钧，指风如破风之间呼啸而至。
　　“好身手。”
　　对方那似真似假的一句感慨骤然淹没在周遭杀意凛冽的风中。夕景华这一指藏有穿山裂石之力，遑论是这血肉之躯。
　　可那一指堪堪停在对方眉宇之间，竟不能再近半分。
　　夕景华感觉指端似是正被一股无形之力抗拒着，待他再发力时，对方身形猛然向后倒去，夕景华不及阻止，对方已翻身坠下山崖。夕景华急身上前，正要向下看去，这时背后忽地一股寒意袭来。
　　两道掌风不偏不倚乍然相对。
　　夕景华只觉对方掌中一股真气如同瞬间洞穿他的肺腑，他竟完全挡不住对方的这一掌。
　　此刻在他身后便是万丈高崖，他脚步稍稍一退，崖边碎石滚落，他身子蓦地失去平衡，仿佛所有力气都那正中胸口的一掌撤去，他控制不住地向下坠去。
　　而就在他竭力看向那负手站在崖边的人影时，对方那如同寒星般的眼眸让夕景华的心猝然收紧。
　　若他死在这里，凤玉吟该怎么办？！
　　那可怕的念头就像是一把寒刃从夕景华的心尖狠狠划过一刀。
　　他口中顿时血腥弥漫，但这舌间的剧痛似乎也将他的身体从僵直麻木中唤醒，他腾空一个翻身，一掌打向崖下的深潭，那掌风霎时惊起千层白浪，夕景华一脚踏在崖边的石壁上，借这一脚之力，夕景华如贯云射日之箭，冲向那正在崖边观望的黑衣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
　　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夕景华能绝地逢生，但此刻夕景华眉宇之间神色已变。那双素来如古井幽谭一般深邃无波的双眼竟已蒙上了一层狰狞的血色，身后黑发如瀑，在狂乱的真气之间飞散扬起。
　　“身为鬼门宗主，当有此能。”
　　“废话少说，今日我必取你性命。”
　　夕景华眼中已露疯狂之色，一袭白衣在周身狂舞的气劲之中猎猎翻飞。他抬起手将唇边的血迹慢慢擦掉，那晨间的山光落在他一侧的脸颊之上，光影间他露出一个无比森寒的笑容，仿佛索命的恶鬼。
　　“凤玉锦，你本是天下之主，何苦将自己囿于红尘之中。”
　　那人话音刚落，夕景华身形疾如闪电一晃而至，对方眼中刹那间掠过一丝惊艳之色，夕景华毫不犹豫，一掌袭向对方。他杀心已起，每一招都是杀人夺命的狠招。而对方似乎就是为了激起他的战意，虽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掌打中肩膀，但神情却愈发兴奋疯狂。
　　“这就对了，凤玉锦，以你的能力，绝不该止步于此。”
　　“住口！”
　　“只要你能破除你的心魔，凤家的天下你唾手可得。”
　　心魔。
　　什么心魔？
　　夕景话一掌劈落而下，山巅巨石被掌风轰然震裂，偌大的山林都仿佛被这一声巨响震动。黑衣人按着自己受了伤的肩膀踉跄向后躲了一步，但似乎仍然被掌力所伤，发出一声沙哑的咳声。
　　夕景华踏着满地的狼藉一步步向他走去，掌间真气再次凝聚，只待这一掌直取对方性命。
　　可就在这时，对方忽然开口沉吟道。
　　“澜歆冤死宫中，被凤家皇帝一席草席潦潦葬于荒山野岗之中，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过为她报仇雪恨，手刃仇人？！”
　　“你说什么？！”
　　那澜歆本是夕景华娘亲的闺名，在她入宫之后，被凤帝赐封兰妃，在那之后便再无人提过这个名字。甚至连夕景华也是母亲江南本家的闺阁之中找到她的遗物，才知道原来她名唤澜歆。
　　而这个人到底是谁，他竟会知道娘亲的闺名。
　　“害死澜歆的贱人虽已得到了报应，但她的儿子却日日宿在你的枕边，你与他颈项缠绵，恩爱情浓之时，可曾想过你娘亲的冤魂还在四野游荡，不得解脱。”
　　“你住口！”
　　“凤玉锦，你枉为人子。”
　　“你住口——！”
　　此事乃是夕景华心中不可触碰之伤。当年他正是因为徘徊在复仇与对凤玉吟的感情之间不能解脱，才差点把自己逼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他已决心放下一切恩怨，将这段往事彻底尘封，可这人却又在他面前提起，逼得他去想起当年娘亲惨死冷宫的旧事，似乎就是想唤醒他心中的魔障，让他再度疯狂。
　　他绝不会让他得逞！
　　“凤玉锦，你辜负的不止是你娘亲，你辜负的更是……”
　　那人话音未落，夕景华已骤然发出一声凄绝万状的哀鸣，他的意识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一般，狂乱无比地杀向那个黑衣人。
　　“神谕功的最后一层。”
　　那人迎着夕景华的杀招，一步也不后退，仿佛决意送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当领悟此中真意，方能跳出红尘，成为真正的人上之人。”
　　区区一个凤玉吟，不过是红尘中一粒微尘，而你乃是天命所归，又岂能为这一粒微尘放弃天下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