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39、推心置腹

　　夕景华抱着还在昏睡中的凤玉吟从屋子里走出来时，外头的院子里除了随行而来的鬼门弟子之外，还有玉飞麟和祁家的一众人。
　　之前被夕景华从屋子里赶出来，有好几次玉飞麟差点没忍住想要直接闯进去，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人出来了，却又被夕景华裹得严严实实，唯恐被他多看一眼。
　　这个男人的独占欲真是非同一般的可怕，他根本就是把凤玉吟视作他一人所有之物，连身到心霸占得彻彻底底，分毫也容不得别人觊觎。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凤玉吟才受得了他，换做其他人怕是迟早要被逼疯。
　　“他怎么样了？让我看一眼又不会掉块肉。”
　　玉飞麟看到他们两个走出来就马上快步迎了上去，结果还没看见人就被夕景华的两名贴身侍卫拦了下来。夕景华面无表情地看了玉飞麟一眼，那一眼看在人身上就跟刀剐了似的疼。
　　“眼下汴州大势初定，玉阁主还是早点回去主持大局，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弟弟身上了。”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玉飞麒就满腹怨念。眼下因为鬼门的插手，短短半月之内祁煜秋的势力就被几乎瓦解殆尽，祁煜瑾顺理成章接过了祁家大权。然而就像他一开始预言的那样，祁煜瑾无论是资质还是资历都没有办法坐稳这个位置，现在他名义上是祁家的家主，但实际上在背后操纵大局的却是这位鬼门宗主，甚至连自己都不免要被他压上一头。而鬼门拿下了祁家也就等同于拿下了汴州这块宝地，本可就此称雄一方，可夕景华偏偏又没有私心，转头就把这块宝地拱手让给了朝廷。上头已经派了公文，凤帝亲笔御封的监察史不日就会带着大队兵马将赶到汴州，重新接管此地的盐运和漕运，同时也一并扼住了南北商贸的水路要道，可以说是一举多得，一本万利。
　　夕景华这一局布得实在令人叹服。只可怜他们这些人身在局中尚不知，尤其是那祁煜秋，以为把曾容绑在手里就能让夕景华唯命是从，结果引火上身，惨不可言。
　　至于祁煜瑾，这小子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不过夕景华大约就是看重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在他和他姐姐之间选择了他。至于之后祁家何去何从，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为祁家效命多年，如今有人接手，我也乐得清闲，从此再也不必为昔日恩情所累，苦苦周旋于这群虎狼之间。这事我还得多谢你，总算是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玉飞麟言下之意便是你不要的东西我也不稀罕。夕景华冷冷一笑，并不多言，抱着凤玉吟便径直往外走去。玉飞麟被拦着也不好近身，只远远看到凤玉吟露出外面的小半张脸。这一眼显然是不足以慰藉他的，这些日子他为了寻找凤玉吟几乎也是夜不成眠，硬生生把整个人熬得形销骨立，不成人形。可到最后才知道曾容这步棋是夕景华特意步在凤玉吟身边的，一来是保他的命，二来却是防着自己。
　　在夕景华眼底，自己终究还是个居心叵测的‘贼’，随时可能会把他弟弟拐走吧。
　　“既然如此，天大地大你我各走一方，今日一别，将来最好后会无期。”
　　夕景华此话的重点只在最后四个字，玉飞麟显然是听懂了，却故意说：“要不要各走一方可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这双腿说了算。”
　　世人皆知玉飞麟轻功独步天下，靠得就是这双腿。当初他连出入皇宫内院都似无人之境，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能拦得住他？换言之，日后他若想见凤玉吟，天皇老子都拦不住。
　　“那就请玉阁主管好自己的腿，要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我可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当初忍痛把凤玉吟留在玉飞麟身边也是为了利用蓬莱阁的势力保护他。结果没想到祁煜秋会和云清珏勾结，利用尸人围杀凤玉吟。这件事虽然最后有惊无险，可是只要一回想起来此中的凶险，夕景华和玉飞麟都不免深为懊悔，心有余悸。
　　现在风波初定，对夕景华来说，玉飞麟除了碍眼以外再无其他利用价值，最好就是一脚踢开，让他永永远远别再出现在凤玉吟的眼前。
　　夕景华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看了一眼怀中睡得还算安稳的凤玉吟，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把马车牵过来。”
　　“他伤还没好，一路颠簸你就不心疼吗？”
　　“我心中自有分寸，无需操心。”
　　其实按照凤玉吟如今的身体，的确是不宜长途奔波，可是这地方实在太过破旧，凤玉吟虽不是娇贵柔弱之人，但也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自小锦衣玉食供养长大，让他留在这种地方养病，夕景华委实不忍。所以一番思量之后还是决定直接上路，等到了目的地安顿下来，再说后话。
　　“他腿伤未愈，长途跋涉未免辛苦，我那里有上好的软垫，我现在就让人去取，也免得他再受颠簸之苦。”
　　玉飞麟自知留不住他，能做的也仅有这些。夕景华蓦地停下脚步，惊得玉飞麟一个脚步不稳，差点一头撞了上去。
　　这时一直昏睡的凤玉吟慢慢转醒，靠在夕景华的肩上将视线转向怔怔站在一旁的玉飞麟。
　　玉飞麟被那眼神看得呼吸一滞，忽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该拔了你的舌头。”
　　夕景华阴恻恻地低声道。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飞麟兄说。”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安静得一丝声音也听不到，包括玉飞麟在内，好像所有人都骤然屏住了呼吸。
　　玉飞麟悄然看了夕景华一眼，这家伙把他弟弟护得连别人看一眼都不让，结果现在竟然是凤玉吟主动提出的要求，玉飞麟能够想象夕景华大概把自己挫骨扬灰的心都有了。
　　但，这可真是痛快啊！
　　“好，我先抱你上车，你们在车上说。”
　　夕景华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但对着凤玉吟依旧不折不扣是一副千依百顺的温柔模样。玉飞麟心里乐得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就连夕景华那杀人一样阴森森的眼神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可怕的了。
　　那马车很是宽敞舒适，里面也都用丝绒软垫铺好了，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夕景华将他抱上车，小心翼翼在软垫上安置好，玉飞麟后脚跟进去，两个人擦肩而过时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毫不掩饰的敌意。不过此刻他的心思都在凤玉吟的身上，倒也无暇多想别的，要死也是等他见过凤玉吟之后再死，横竖还能气他一次，想想都十分过瘾。
　　入了马车，玉飞麟才算是真正看清凤玉吟的样子。才见了第一面，玉飞麟就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下，先前要不容易强压在心的自责和懊恼这下是彻底按捺不住，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铺天盖地地淹没一般。
　　凤玉吟裹着夕景华的披风斜靠在榻上，因为元气还没有恢复，身上还有点畏寒，玉飞麟看到他搭在披风外的手连指尖都是苍白的，可见身体真是亏得厉害了。
　　原先没见到他的时候，日日夜夜都在惦念，现在冷不防地四目相对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亦或者说，凤玉吟这举动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反而有点不知如何自处。
　　“有段日子没见，你好像转了性了。平时油嘴滑舌的，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凤玉吟从前对玉飞麟总是冷脸，今次倒是难得和气，那说话的语气温软得像是换了个人，玉飞麟一时没缓过神来，见他脸上徐徐浮出一抹笑意，才从恍惚中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在榻边坐了下来。
　　“你下落不明的那几天，我把整个汴州城内外都翻了一遍，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那些深藏在他心底的恐惧和不安玉飞麟无法与任何人分担，他只能像疯了一样带着人漫山遍野地寻找凤玉吟的下落，寻回的每一具尸体，每一丝线索他都必定要亲自过目，这半月来他也几乎未曾合眼，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都是漫山焦黑的尸海还有山崖间挂着的那片凤玉吟衣角的残片。
　　如今这个人就安好无损地坐在他的面前，好像一场生死离别之后，这个人连看他的眼神都温和了许多，也不再疏离地叫他玉阁主，只不过那声飞麟兄还真是叫人百味杂陈。
　　“祁家那边的事都处理妥当了吗？”
　　玉飞麟刚酝酿好情绪，想借着眼下两人亲近去偷偷牵一下对方的手，可突然听到对方问起祁家的事，又立马想起了眼下的局势，眼神中不由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没想到你醒来之后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关于祁家的。”
　　“说是祁家，其实也关乎飞麟兄的安危。”凤玉吟目光幽幽地看向玉飞麟，对方的眼睛正瞬也不动地盯着他，似乎隐约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你是不是想说，让我尽快离开汴州？”
　　凤玉吟闻言一愣，玉飞麟反应如此之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对方既然已经猜到，他也就索性直言：“是的，汴州恐有大变，我想飞麟兄还是尽量不要掺和这趟浑水的好。”
　　“朝廷的文书已经到了汴州，圣上御封的监察使大人就在来的途中。”
　　玉飞麟脸上神色稍缓，嘴角边也渐渐浮出一丝笑意：“你是担心我对不对？你怕朝廷会趁乱扫平汴州的江湖势力。我知道自立朝以来，此地偏暗江南，朝廷一直鞭长莫及，这里又是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踞，你们的人无从插手，却又不甘心失去对这条南北要道的控制，这么多年来上头派下那么多能臣干将都啃不下这块硬骨头，这次正好借着祁家内乱，将鬼门的势力安插进来，最后再由朝廷接手，事半功倍。”
　　凤玉吟本以为玉飞麟只是个江湖人，却不想他对政事也如此精通。他口中所分析的，正是凤玉吟想要提醒他的。眼下汴州已经变了天，而他这个蓬莱阁住在汴州也算是一方势力，以他的性情断然不会被朝廷招安，而凤玉吟也知道自己皇叔的铁血手腕，为达目的是不惜血流成河的。
　　他不想玉飞麟枉送了性命。
　　“你既看得通透，我也就不必多说什么。当初我在位之时便已有计划在汴州设立督府，代行天子之令凑裁州府诸事，不过当时西梁战乱，我御驾亲征，此事便不得不暂时放下，之后北方战乱又起，此事就被一拖再拖。如今新皇登基，又逢荒年，国库空虚，而汴州之富为天下之最，皇叔自然要先从此地着手整顿。”
　　“国家年年战祸亏空了国库，却到百姓这里来搜刮民脂民膏。”玉飞麟冷哼了一声，凤玉吟眼神一暗，低声道：“我的确不是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