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32、时也命也

　　从汴州传来的急信被顾南楚攥在手里几乎要揉成碎片。
　　自夕景华开始闭关以来，他几乎每夜都会坐在棋室之内反复观棋推演，而凤玉吟的这一劫却比他预判中来得更快，而且更为凶险。
　　他未入世前，曾是天下第一棋师明须尘的亲传弟子，世人只知明老前辈的棋术举世无双，却不知他的这位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止棋艺绝伦，更能从这棋盘之上推演出众生生死，世局变迁。明须尘谓之‘天生慧眼，可勘天机’。两年前，在他完成与师傅的最后一局对弈后，带着师傅的骨灰重返玉扶茶庄，也正是同一年他从父亲手中接下了庄主之位，成为鬼门三位宗主之一。在那之后他遵从师傅遗命，终日隐居在这玉扶茶庄的后山，专心推演之术，不再踏足江湖。
　　而师傅留给他的最后一盘棋，其中暗示着他今后的命途。他日夜推演，终于明白师傅为何再三叮嘱他不可入世，更不可妄动情念。那三千红尘之中情孽纠缠，还有他的死劫。
　　若有一日你这双慧眼再也勘不破天机，便是你死劫将至。
　　从苏情出现在玉扶茶庄的那一日起他就知道，这一劫他渡不过。
　　顾南楚在屋外的走廊上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才把他从思绪中惊醒过来。他一回头看到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正端着水盆步履踉跄地走出来。那老妪看上去年近花甲，大半张面孔都被掩在面纱之下，而露出的那双手背上遍布伤痕，看上去极为狰狞恐怖。顾南楚看到她连忙将信藏进怀里，走上去伸手将她扶住。
　　“老奴见过宗主大人。”
　　“鬼婆无需多礼，里面情况如何？”
　　给顾南楚行礼的这个老妪是当年夕景华在鬼门时的贴身老仆，当初他刚入鬼门的时候体弱多病，多亏她每日不眠不休地照顾。当年在鬼门时夕景华也只与她一人亲近，此番将她请来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夕景华。不过她也是命苦之人，年轻时因为一场灾祸容颜尽毁，终日只能以面纱遮脸，不敢轻易示人，所以门中也有许多弟子称她为鬼婆，至于她的身世来历就连顾南楚也并不清楚。
　　“四位长老还在为少主疗伤，恕老奴多嘴问一句，这已经过了两天一夜，少主的伤势为何还不见好转？”
　　这鬼婆虽自称老奴，但因为在鬼门颇有资历，再加上与夕景华的这层关系，就连身为宗主的顾南楚对她亦是尊敬有加，把她当成前辈一般。听到她询问夕景华的情况，顾南楚眉间的忧色又重了几分。
　　“这段时间还请您多费心照顾，我恐怕要离开山庄几日。”
　　凤玉吟一日下落不明，他就一日不能安下心来。哪怕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他至少也要把人给夕景华带回来。
　　他这话刚说完，鬼婆来不及接话就听到门内传来了苏情的声音。
　　“你要走？这种时候你还要跑哪儿去？还有什么事比景华更重要？”
　　苏情来的实在不是时候，刚好听到了顾南楚和鬼婆的对话，情急之下连声质问起来。顾南楚原本是不想让他知道凤玉吟的事，毕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件事最好越少人知道越好，可这件事毕竟也关系到百里胤，他答应过苏情，会把这个人交给他亲自处置，若是此番前去汴州真的与百里胤对上阵又该如何应对？
　　不等顾南楚开口，鬼婆便已知情识趣地先行退了下去。苏情还在气头上，一把攥住顾南楚的衣领怒道：“你从前躲着我也就罢了，现在景华病得这么重，你真的人心撒手不管吗？有你这样做兄弟的吗？！”
　　“你听我说，汴州那边出事了。”
　　直等到鬼婆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顾南楚才无奈地压低声音说出实情：“我也是刚刚接到的消息，凤玉吟被百里胤的尸人袭击，现在下落不明。”
　　“你说什么？！”
　　这猝不及防的噩耗让苏情几乎有些站不稳脚，他临走的时候明明已经调动了汴州附近所有的鬼门弟子，让他们严加保护凤玉吟的安全，而且还把自己亲手调教的剑侍留在凤玉吟身边，何况他身边还有玉飞麟，就算真的挡不住那些尸人，以玉飞麟独步天下的轻功想要带走凤玉吟也绝非难事，怎么会，怎么会让事态发展到如此地步？
　　“眼下绝不能让景华知道这个消息，我要在他清醒之前把人带回来。”
　　“你有多少把握？汴州那边还有别的消息吗？怎，怎么会下落不明？”
　　“我们的人所剩无几，现在不知道凤玉吟究竟是被百里胤带走了，还是……”
　　那个死字顾南楚说不出口，他不敢想象如果凤玉吟真的死了，夕景华醒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不是会算命的吗？你不是向来算无遗漏吗？你快去算一下啊，就算不知道人在哪里，好歹，好歹也起码算出个是生是死吧？”
　　虽说苏情叫他算命的总多少带着调侃的意思，但到了这个时候他阵脚大乱，连声催着顾南楚去算上一卦。顾南楚看着他无奈而苦涩地摇了摇头，倘若他真的能算出凤玉吟的生死，那现在他们就不会这样手忙脚乱了。
　　就像师傅告诫他的那样，他已经一脚踏进了红尘，他已经勘不破天命玄机了。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身后的那扇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一道气浪直接轰然而出，顾南楚立马一掌推开苏情，自己却被那气浪震得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那股气劲极为霸道猛烈，顾南楚甫一出掌就隐约感觉到了压力，当他看到夕景华双目血红地从屋子里闯出来时，他就知道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景华！”
　　此刻出现在顾南楚面前的夕景华就和多年前走火入魔时是一样的，他乌黑的长发在周身飞旋的气劲之中四散飞扬，那双素来平静如水机锋暗藏的眼睛里透着凶戾的血光，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狂乱无比，而且危险至极。
　　“别过去！”
　　顾南楚一把拉住企图靠近夕景华的苏情，将他紧紧护在自己身后。夕景华目光中透出疯狂而狰狞的神色，他就像是受伤濒死的野兽一般警惕地看向周围，仿佛不管是谁只要靠近他半步，便会被他扑上来一招毙命。
　　“玉吟呢？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景华，你冷静一点，你看着我，玉吟他累了，在别处休息，你是不是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他出事了对不对？！”
　　夕景话厉声打断顾南楚的话，声音沙哑地嘶吼道：“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你们都想害他，我知道，你们都想害他！”
　　“景华！”
　　这时苏情已经看到房中的情形，那四位替他疗伤的长老此刻都身负重伤倒在地上，显然是被夕景华的内力所伤。以他们四人的武功修为都挡不住夕景华的话，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抵挡得住他？
　　都说血亲之间会有特殊的感应，难道夕景华是因为感应到了凤玉吟遇险所以才会失控走火入魔？
　　可眼下由不得顾难楚多想，夕景华显然已彻底陷入癫狂，顾南楚与他相距数步之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狂乱肆虐的杀意，以他和苏情联手，这一次怕是都未必能将他制住。
　　“你去拿寒铁锁链来。”
　　想到是自己之前一时心软非要把那锁链从夕景华身上拆下来，苏情简直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才好。顾南楚护着他小心翼翼又向后退了几步，见苏情不动，他又厉声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
　　苏情被他一语惊醒，心头一阵慌乱。
　　“你一个人应付他太危险了！”
　　“我会与他周旋，他不是别人，他是景华，他不会对我痛下杀手。”
　　顾南楚耐着性子宽慰道：“你速去速回，我等你回来。”
　　苏情本是万万不愿离开顾南楚身边的，可是他也知道眼下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夕景华还未到杀性大起的时候，他们还有机会将他唤醒过来。
　　“你等我。”
　　苏情说罢，转身便向院外冲去，这时夕景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飞身而起就要追他。他这一动，顾南楚也马上迎了上去，两人的掌力一瞬对上，顿时周遭掠起惊天气浪，整个院落都仿佛要被那气劲掀翻起来。
　　顾南楚一对上他的双掌便感觉到肺腑之间气血沸腾，那股强韧霸道的气劲如同万箭齐发，尽管他已催动全身功力，可是对方的内力不止强劲而且深不可测。他为了挡这一掌已使出了至少九成功力，而看夕景华的样子分明还游刃有余。
　　“你们都想害玉吟，我要杀光你们！你们谁也别想害他！”
　　夕景华就如同中了魔咒一般，口中反反复复念叨着同样一句话，任顾南楚如何解释也听不进只言片语。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场挣脱不出的噩梦，那噩梦里满是血腥和绝望，他像是一头困兽，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从噩梦里醒来。
　　他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唯有将肺腑间那疯狂涌动的痛楚彻底发泄出来。
　　“景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