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23、无关风月

　　蓬莱阁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此事不禁惊动了祁家，也让整个汴州城震动不已。然而外界虽把此事传得纷纷扰扰，玉飞麟这个蓬莱阁主却像个事外之人，无暇分心处理这夕景华因为吃醋而惹来的麻烦。
　　他眼下真正在意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凤玉吟。
　　原本只要他不点头，凤玉吟便绝无再见曾容的可能，自然也就只能断了以身犯险试药的念想，而他更可以趁着夕景华有病在身一尝所愿，哪怕用强迫的也能把凤玉吟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他却没有，他偏偏做了一个连自己现在想来都后悔不已，完全得不偿失的决定。
　　他说不清凤玉吟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着了什么魔，什么时候竟成了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大圣人。直到在把凤玉吟交给曾容的那一瞬间，他听到对方轻声对自己说了一个谢字，就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字，他竟然就觉得满足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堂堂蓬莱阁主，天下第一的盗王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打发了。
　　玉飞麟想，他可能真的是中了情毒，无药可解了。
　　曾容得知凤玉吟同意做他的药人，自然是大喜过望。不过在试药之前，凤玉吟还要先暂时散去全身功力，否则试药途中若是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走火入魔，那就前功尽弃了。
　　“曾大夫，在你动手前我要再提醒你一遍，你眼前这个人可不止是鬼门宗主的弟弟，也是我玉飞麟的上宾，若他有任何意外，两方追究起来可不止是以死谢罪的事。”
　　可就算再怎么强装镇定，当玉飞麟看到曾容拿着食指长短的金针放在灯上炙烤的时候，心还是一下子就悬了起来。他们这些行走江湖的人看惯了刀光剑影，谁不是满身伤痛，可现在看到这针要扎到自己心上人的身上，就好像比一刀砍在自己身上还疼。曾容一边擦着汗一边赔笑道：“这是为了给公子疏通经脉，调理气血，不然待会儿可能要多吃点苦头。”
　　“不妨事，一切就按曾大夫的意思来。”
　　玉飞麟这边心疼得手心里都是汗，他自己倒是一脸坦荡，仿佛无畏无惧。玉飞麟心想，你为你哥还真是连死都不怕，他到底是什么神人能让你如此痴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想麻烦玉阁主。我一夜未归，别苑那里势必要大乱，烦请你帮我回去送个信，报个平安。”
　　玉飞麟一听他叫自己玉阁主，立马脸就沉了下来：“你到现在都不肯叫一声我的名字，真不知道我这么辛苦奔波是图什么。”
　　凤玉吟闻言微微一愣，冷峻的面孔骤然浮现一抹暖色。那是玉飞麟极少在他脸上看到的神情，一时之间竟看得有些恍惚。
　　“图的是君子之交，襟怀磊落，无关风月。”
　　玉飞麟本也就是随意一句玩笑话，却没想到竟会换来他一句这样的回应。好一个襟怀磊落，无关风月，真是把他所有的念想都给断了。
　　“我是个贪恋红尘的俗人，你却让我不谈风月。”玉飞麟真不知得了他这样一句评价，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替自己感到悲哀。
　　“玉吟，你够狠。”
　　凤玉吟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分明少了之前的疏离冷淡之色，虽说只是‘君子之交’，但比先前剑拔弩张的关系实在是好了太多。玉飞麟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倒也觉得心宽了。

　　凤玉吟将亲笔书信交给玉飞麟后便依曾容的吩咐付下安神定心的药闭目养神。眼下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和夕景华分开的每一刻他都心绪难平。他不知道夕景华那里的情况究竟怎样，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再能见到他。或许他想这种时候也只有比思念更深的痛苦来折磨他，才能让他暂时忘却夕景华这个名字，才能够让他的内心少一分折磨和煎熬。
　　不知是否是药效真的起了作用，不消片刻凤玉吟真的感到了一丝倦意。自从夕景华出事之后，他几乎就不曾踏实地入眠过。经历过北关那一场生离死别，就算如今知道那是夕景华的诱敌之计，可是那时他在自己怀里身体逐渐冰冷，气息几乎断绝的样子他至今都无法忘怀。
　　那样的事经历过一次才知道有多可怕，可怕到让一个面临千军万马都不曾变色的人每夜满身冷汗从噩梦里惊醒。
　　也正因为这份恐惧才让凤玉吟最终下定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医好这双腿，他不能再成为夕景华的累赘，不能成为别人制约他的掣肘。玉飞麟说这试药之痛如同万蛊噬心，摧肝裂胆，但那又有多痛呢，能比当初他亲眼看着夕景华‘死在’自己怀里时更痛吗？
　　而趁着凤玉吟闭目养神之际，曾容将玉飞麟请到屋外，私下询问道：
　　“玉阁主，可否介意让老夫先用绳索将夕公子手脚捆住？待会儿药性发作之时，老夫怕公子他一时承受不住，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有我在，还需要绳子？”
　　玉飞麟目光阴沉地瞥了他一眼：“你只管专心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无需操心。”
　　“老夫知道，只是……”
　　曾容略作沉思后才缓缓点头道：“那到时候就有劳阁主了，倘若试药过程中夕公子有失常性，还请阁主千万不要心软。”
　　“那你最好先烧个高香，他平安无事便罢，若真有什么差池，我肯定亲自在你身上千百倍地讨还回来。”
　　曾容却没有被他的话吓住，反而笑道：“没想到盗王也是个痴情种。”
　　“说什么不谈风月，那是他不想不谈就不谈的吗？”
　　玉飞麟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向屋内，床榻上的凤玉吟已陷入昏睡，因为没有噩梦惊扰，整个人都看上去格外宁静安逸。但玉飞麟知道眼前这一刻不过是梦幻泡影，只要夕景华平安归来，这一切都将不属于他。
　　“我问你，这世上有没有什么药真的能让人忘尽前尘，断爱绝情？”
　　曾容一愣，惊讶地看向玉飞麟：“阁主难道你……”
　　“有吗？”
　　“要一个人遗忘过去那不是难事，不过……”曾容目光复杂地看着玉飞麟：“可一个人没有了过去，也就不再是那个人了。”
　　玉飞麟像是忽然从自己的思绪里被人拉了回来，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现在回想起之前突然冒出的那个念头都不禁有些震惊。
　　他真是爱他爱得魔怔了，竟会生出如此卑劣的念头。
　　“你说的是，如果他不再是他，我也不会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