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12、陈年旧事

　　一夜无眠，凤玉吟在夕景华的床边整整枯坐了一整夜。纵然之前的事已经让他疲累不已，可是只要一合上眼便睡意全无。
　　眼前尽是夕景华那张交织着怨恨和痛苦的面孔，被重新翻开的那一页真相鲜血淋漓地摆在他的眼前，他从前不敢去想，不愿去想，但如今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重新面对，因为他已经让夕景华独自一个人背负那沉重的过往太久太久了。
　　“其实过去的事，景华也不愿多提。但是既然你非要我说，我也不怕告诉你。景华当年被带来鬼门，其实一只脚已经踏在了棺材里，我义父还有门里其他几位功力精深的前辈拼着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才抢回他一条命。在那之后他是活了下来，却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你们宫里的人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真的让我们这些江湖上所谓的邪门歪道自愧不如。那些蚀骨腐心的毒药长年累月地沉淀在他身体里，不会让他立刻死去，却能让他日日夜夜备受煎熬。他要活下去，就要去修炼更歹毒霸道的武功才能克制。当年他也不过就虚长我几岁，那时候我很怕看他的眼睛，我从小跟在义父身边，死人的眼睛我看得多了去了，但他的眼睛比那些死去的人可怕的多。就好像所有属于生者的喜怒哀乐都已经寂灭，剩下的只是一把苍凉灰冷的白。
　　我听义父说过他在宫里的经历，我如果是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所以我们都以为他这次回去，定要把你这凤家天下捣个天翻地覆才能罢休。可是我们都看错了他，他看似通透，聪慧绝顶，但其实是这世上最痴傻的人，被你和你母亲害到如此地步却还是忍不下心恨你，明明再进一步，天下唾手可得，却还是为了你放弃一切。”
　　苏情的话犹在耳边，那些话反反复复在他心尖儿上来来回回地刮擦着，像是要把他的心碾成碎片齑粉，要连同他的魂魄一起碾碎。
　　他若是活的纯粹，那也就不必痛苦了。其实你才是他疯魔的病因。
　　哥，当真如此吗。
　　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映照在凤玉吟那张憔悴而苍白的面孔上，显得他眉心的阴翳又更深了几层。他望着此刻夕景华安静沉睡的面孔个，忽然有点不敢想象如果他一梦醒来时看到自己的反应。
　　会是那个爱他入骨的夕景华，还是那个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凤玉锦？
　　凤玉吟无声地叹了口气，将一直紧紧攥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床边，他知道他不能再继续钻牛角尖了，再这样下去，纵然夕景华不疯，他也要疯。
　　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凤玉吟一回头就看到苏情站在门边把那准备闯进来的小厮屏退下去。
　　他不知道苏情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敢说如果现在有人想对夕景华不利，他可能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太无能了。
　　“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苏情不想凤玉吟再被其他事打扰，想把那个小厮拉走的时候却被凤玉吟扬声叫住。
　　“有什么事，当着我面说。”
　　他说话间已经从屋里转着轮椅走了出来。那小厮心虚地看了苏情一眼，人人都知道这位宗主素来待人和气，没有一点架子，但今天的神情却阴沉得让人觉得害怕。
　　“说罢，到底是什么事。”
　　“蓬莱阁那边着人送信过来，说是要交到宗主手上……”
　　他话音刚落，信就马上被苏情一把夺了去。可是没等他拆开就看到凤玉吟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他知道这兄弟两都不是好惹的主，心里就算再不愿意也只好把信送回到凤玉吟的手中。
　　“我话说在前头，景华跟防贼似的防着他，你可千万别私下去见他。不然他那个醋坛……”
　　凤玉吟没有回话，而是径自低头看着那封从蓬莱阁送来的信。
　　“信上说的什么？那小子别想趁着景华病了就打你主意，我现在得替景华好好守着你。”
　　凤玉吟忍不住向他投去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只是约我哥去蓬莱阁商议结盟之事。”
　　“啧，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身为鬼门的宗主，怎么眼界竟如此之小？”
　　他们这莫名其妙的敌意真是让凤玉吟有些哭笑不得。他自己都从来没有把蓬莱阁的那位放在心上，这两人倒好像自己真的和玉飞麟有些什么一样。
　　从眼下的局势来看，跟蓬莱阁合作百利而无一害，尤其是他们在汴州腹背受敌之际，鬼门的势力又鞭长莫及，更需要一个能在汴州掌握全局的人替他们开道。这个玉飞麟既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为何要拒之门外？
　　“喂，我这可是替你着想，那小子……”
　　“你替我去向蓬莱阁主回信。”
　　凤玉吟不等苏情把话说完就转头对那小厮吩咐道：“就说我今夜会赴宴。”
　　“你当真要去？”
　　“要去。”
　　凤玉吟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昏迷不醒的夕景华，眉间的冷厉之色才稍稍缓了下来：“你也说过，我哥上一次走火入魔是在多年前，这一次到了汴州为何会毫无预兆地再度发病？我思来想去，他隐瞒病情是一方面，但这其中或许还有其他玄机。”
　　“你的意思是……”
　　“他自和玉飞麟交手以来，情绪便开始出现异样。我是他身边人，比你们看得都清楚，他虽藏得深，但也不是毫无迹象。我昨夜反反复复思索了很久，觉得这件事还是要从玉飞麟身上查起。”
　　“你觉得是他暗中下了黑手？这人若是能在景华眼皮子底下动手脚，那这本事也是十分了得了。这么说来我更不能让你去赴宴了。”
　　“所以他一上来就把矛头指向了我。”
　　凤玉吟说话的语气虽平淡，但其中却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杀人诛心，他知道我哥的软肋在哪里，所以才能一击即中。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但眼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一趟我一定要去。”
　　“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不会放过这小子。”
　　“你不能去，你要在这里守着我哥。”
　　凤玉吟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我哥身边离不开人，在修冷秋赶到汴州之前，他的安危全要靠你了。”
　　“你开什么玩笑？！”
　　一听说凤玉吟要自己去闯那狼窝，苏情眼睛都瞪圆了：“你是想你哥醒来杀了我吗？”
　　“若是可以我一步都不想离开，但眼下总要有人主持大局。”凤玉吟说着，拍了拍苏情僵硬的肩膀：“我把我哥交给你，等于是把我的性命也交给了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凤玉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虽带着一丝笑意，但那笑容看得苏情禁不住后背一阵发寒。这世上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威胁鬼门宗主的人，恐怕只有他了吧。
　　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惹上这对鬼神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