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夜雨第二部》狐悦

10、诡变突生

　　凤玉吟的脾气夕景华素来是知道的，稳中带狠，坚于外而忍于内，这也正是他自幼便从几位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深受父皇喜爱的原因。修炼到他这般境界，世上能真正让他大动肝火的人事已然不多，可一旦真的把他的脾气惹上来，那便是撞破冰层的火山，非得闹得惊天动地不可。
　　可若是今夜他真的跟夕景华大闹一场也就罢了，偏偏他咬碎了牙，捏碎了骨，硬是把这口气忍在了心里，全然不给夕景华辩解的余地，碰地一声头也不回摔门而出。
　　“玉吟！”
　　夕景华见他要走，慌忙追了上去。以他对凤玉吟的了解，这一走怕是少说要冷他十天半月才能消气。上一次他在边关的时候为了瞒天过海鼻息诈死已经是触了凤玉吟的底线，不过那会儿他有病在身，凤玉吟才不忍跟他翻脸。但这次他又故意隐瞒病情，等于是明知故犯，这下算是真的惹恼凤玉吟了。
　　“我劝你最好让开。”
　　凤玉吟连眼皮都不愿抬，神情冷漠道：“趁我现在还压得住火气，不想闹得你我都下不了台。”
　　夕景华是见过凤玉吟发脾气的，这人打小就是被众星拱月，端着捧着养大的，又曾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那脾气又怎么会小？不过听到他说这话，夕景华倒是暗自松了口气。他这弟弟就算嘴上再狠，心里也还是顾念着他，心疼着他的，只是他这样憋着忍着反而让夕景华更加舍不得了。
　　“那我更不能让开了。玉吟，都是哥哥不好，你有气别憋在心里，都冲我来。”
　　“不敢。”
　　凤玉吟冷哼了一声，把压着怒意的目光从别处转向夕景华：“你何曾有错？错的都是别人，错在我眼瞎心盲，明明知道你巧言令色说谎成性，被骗了几次都不长记性，还像个傻子一般被你耍的团团转。”
　　凤玉吟说着猛地拂开夕景华的手，可对方又马上扑了上来将他的手紧紧抓住，凤玉吟想把手抽出来，可对方力气大得惊人，他也只好作罢，但脸色依旧阴沉得吓人，似乎这次全然不打算给夕景华蒙混过关的机会。
　　可他这一通气话说完，素来能言善辩的夕景华却少见的一句话都没替自己辩解，屈膝半蹲在凤玉吟的面前，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凤玉吟紧绷着脸，心知这是夕景华惯用的伎俩，大可不必理会。但那沉默的僵持没过多久，他就听到夕景华压低了声音，将脸撇到一边轻声咳嗽。这夜间霜寒露重，他又有病在身，这么在外头熬着，不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你给我滚回屋去。”
　　凤玉吟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猛地拂开夕景华的手：“这次我绝不心软！”
　　他说罢，转着轮椅便狠狠撞开夕景华的肩膀就往一旁的小路上走。可这石径颠簸，他又一时大意，轮子被石径上的石子绊了一下，整个轮椅都跟着失去了平衡。
　　“玉吟！”
　　夕景华的反应几乎比凤玉吟更快，在他摔下的一瞬间便立刻伸手将人稳稳接住，凤玉吟正在气头上，出手也毫不客气，但论手上功夫他终究还是差了夕景华一截，对方轻轻松松便将他两手制住，打横一抱直接送回了房中。
　　“夕景华！”
　　“嘘——！”
　　夕景华语气虽万分温柔，可是手里的动作确实一点都不含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人直接压在了床上。凤玉吟一时之间挣扎不开，脸色已然涨得通红，显然是真的被激怒了。
　　他这人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尤其在这种时候，越是被强迫，越是不可能低头。
　　“今日之事，全是我的错，你怨我恼我，我都认了，但玉吟……”
　　“你若不想彻底得罪我便不要再说了。”
　　凤玉吟不想再听他那些歪理，一个字也不想听。
　　他什么都能忍，哪怕让他下半辈子就和这轮椅为伍，做个腿不能行的废人也罢，他也绝不能允许夕景华以爱他的名义再去挥霍自己的这得来不易的性命。
　　失去过一次，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与挚爱之人生离死别的剜心之痛。那种事他经历过一次就够了，他在心底发过誓，他会紧紧抓住夕景华的手，绝不会让他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任何差错。
　　然而现在，现在和那时又有什么不同？
　　与其说他是怨夕景华，不如说他是恨他自己。
　　夕景华见凤玉吟铁青着脸不看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遂在床边躺下身，用两条手臂紧紧缠住凤玉吟的腰身。
　　因那暖玉的缘故，凤玉吟的周身都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暗香，那味道与他衣袂间皂荚的清香混合在一起，令人感到无比的安心与踏实。
　　这段日子以来，他其实没有一日不是活在彷徨和不安之中。他想把凤玉吟与这个江湖远远地隔绝开，他半点也舍不得这江湖的风雨落在凤玉吟的肩上。
　　可是他还是带他踏进了这片是非之地，惹了一身的恩恩怨怨，如入泥潭。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行走在这江湖之中，每一刻都如踏在刀山剑林之中，一个不慎便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这里不比庙堂，这里的刀剑和人心或许比朝廷上的明争暗斗更让人防不胜防。
　　他曾经历的那些，他不愿凤玉吟再经历一次。所以才会像苏情说的那样，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恨不得把这个人揣在兜里，捧在怀里，时时刻刻都能贴身保护着。
　　他几乎要被这执念折磨疯了。
　　“夕景华，你若总是这样一意孤行，总有一日，我们两个都会被你逼疯的。”
　　窗外的冷风忽地一声吹开半掩的窗户，吹熄了桌上那盏微明的小灯，屋子里骤然灰暗下来，那声带着凉意的叹息让夕景华的心蓦地一紧。
　　他其实，已经快要疯了。
　　“玉吟，别再说责备我的话。至少今夜，不要再说了。”
　　他紧紧攥住凤玉吟的手，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可就在他合上双眼，任由自己的思绪沉浸在这宁静美好的气息中，慢慢放松下来的时候，他又忽然之间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凤玉锦，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保护得了他吗？
　　夕景华心头蓦地一颤。
　　你护不住他的，总有一天，他会死在你的手里。
　　住口！
　　你会亲手杀死他，替你的母亲报仇！
　　住口！
　　凤玉吟听到一声急促的呼吸声从耳边传来，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不妥，疑惑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夕景华的声音中已经带着一丝痛苦的喘息，凤玉吟陡然反应过来，慌忙要坐起身查看他的情况，可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夕景华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你……”
　　凤玉吟话刚出口就被对方投来的那一撇陌生而怨毒的目光惊住。
　　而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夕景华突然一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那力道让凤玉吟的呼吸猝然一窒，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是你！是你害死了母妃！是你！都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