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枫落是晴天》东阙小乔

26、第二十六章

　　两天后，颜枫终于在卓迈的陪同下按时出现在片场，张导长舒一口气，自从开机到现在，大小问题不断，这眼看着就要杀青了，颜枫又出现了这档子事，搞得导演心里毛毛的，老是不踏实。这不，一大早，他就嘴里振振有词地祈求上天在这最后几天里千万不要再出现什么幺蛾子。

　　卓迈了解颜枫，他不是一个爱好排场的人，从小在美国长大，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亲力亲为，不喜欢被约束，不喜欢前呼后拥。所以，当初他才会顶着违抗闵天明命令的压力，一直没有为他配备随行人员。但是经过这次事故，他再也放心不下颜枫一个人在片场，对于拍戏过程中的大小事务，他相信颜枫完全能应付的了，他不相信的是这个圈子。

　　身在这个圈子，就没有永久的朋友，谁都不知道一张和善的面孔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一弯尖刀，“变脸”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修炼得最炉火纯青的技巧。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纯粹的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朝一日那咽下肚子的蜜汁会变成毒药侵入五脏六腑，腐蚀心脏，直教人肝肠寸断。

　　一来到片场，颜枫便按照卓迈所说先跟导演道歉问好，然后跟各个小组挨个打了个招呼，这一番客套做下来他已经有些不认识自己了。通向化妆间的长廊上，颜枫跟在卓迈身后踩着他的脚印，越过一根又一根红木柱子，踩过一个又一个隐形脚印，颜枫忽然开口：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沉郁，却能令卓迈精准地捕捉到。走在前面的卓迈停了下来，没有了脚印踩，颜枫抬起的右脚腾在空中，抬头便看到了卓迈的后脑勺，只见它微微抬起又落下。

　　“不喜欢的话，就不要勉强自己重复别人的路子。”卓迈继续往前走。

　　不重复别人的路子？换做以前，他可以，因为他是颜枫。可是现在，他是梁放，梁换的哥哥，梁进和舒婉的儿子。梁换自杀原因尚未查明；父亲梁进入狱自杀之谜未解；母亲舒婉长期独居在外，不能相认照顾；他更是白白蹉跎光阴十多年，如此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如千金砸向心头，每一桩都如绳索金金将他缠绕，这些如不能消解，他还要如何做自己？

　　当年，梁换为了查明父亲死因，不惜放弃自己的音乐梦想，以演员的身份进入NST接近秦谦，他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拷问自己，是否还记得曾经的梁换是什么样子？曾经的梁换？颜枫知道他没有忘记，没有忘记钟爱的音乐、没有忘记那本父亲那本乐谱，甚至没有忘记失踪十多年他。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梁家，为了家里的每一个人，也是为了找到那个曾经的自己，为此，他失掉了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生命。

　　梁家家破人亡之恨不共戴天，不管是谁，都要为他做下的事情承担后果。重复别人的路子？不，他颜枫绝不会重蹈任何人的覆辙，因为他早已不单是梁放，他，也是颜枫。

　　卓迈已经走出很远，在他身后，颜枫慢慢放下右脚，却并没有踏在卓迈留下的脚印上。

　　上妆完毕站在摄像机前，一片灯光照耀下，他又是成了冷傲孤绝的冥凰。今天的第一场戏是冥凰的回忆：那年初阳下，冥凰指导离凰剑法时对她暗生情愫。

　　这一天，颜枫的状态很好，与秦雨宁搭戏，几乎每场都是一条过。一上午的时间赶工完成了十场戏，一直到下午两点的时候，导演宣布离凰杀青了，许多人才意识到那轮并不显眼太阳早已划过头顶。其实，剧组的工作餐老早就已经送到了，就在那张红底黑字书写着“光盘行动”的提示牌后面的长餐桌上摆着。只是大家都甚至张导的个性，在他专心致志工作的时候，可是没有人敢上前打扰的。

　　终于放饭了。饿了一上午的工作人员都涌向了堆满工作餐的长餐桌。人群中，颜枫感觉到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袖，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杀青还来不及卸妆的冥凰-秦雨宁。

　　“中午有一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她的脸上，掩去了往日的冷漠，焕发着女孩儿的青春光彩，两只眼睛挣得圆圆的，泛着灵光。

　　颜枫略微摆正身体，伸出手臂指向人群集结处，秦雨宁的手便从他的衣袖上落下。她的手指不自然地弯曲着，显得有些落寞，而对面的人却没有注意到她这细微的动作。

　　“现在是放饭时间，下午还有戏要拍，怕是没有时间。”颜枫拒绝了，他正准备转身离开，秦雨宁却笑了。

　　“你是怕中午没饭吃吗？我怎么会让你饿肚子？我的意思是，我们出去吃。”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颜枫，着重说道，“我，请······你。”

　　“为什么？”

　　“人家这是在赔不是呢！”卓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两人一同望过去，只见他拿着两个盒饭正朝这里走来，到两人面前，他先跟秦雨宁打了个招呼，随后问道，“秦大小姐莫不是为了，上次在SUE不辞而别的事？”

　　所谓不辞而别，是说秦雨宁为感谢颜枫在片场出手相救去往SUE，想当面答谢，却在无意间听到颜枫唱起梁换的歌，两人的相似的声音和神韵，让她一度失控冲出了SUE。想到此事，秦雨宁显得有些尴尬，“上次的事，很抱歉。因为临时出现了一些状况，所以······”不等她说完，卓迈就开口打断，他点着头一副“我明白、我理解”的样子，感慨道：

　　“嗯，明白！作为一名演员，在外人看来总是光环萦绕，星光闪闪的。但是，有多少事情身不由己只有自己知道。有的时候，谁也难免会遇到些难缠的客户，对吧？”

　　“谢谢卓哥体谅。正好，趁这次机会，请你们吃顿饭，感谢颜枫当时出手相救，不然后果我还真不敢想。当然，也要感谢卓哥的理解。现在我的戏也已经杀青了，如果错过了这次，也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重聚了。”秦雨宁一字一句都谦和有礼。不过，她的这番话似乎并没有对颜枫产生什么作用。

　　“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颜枫正要拒绝的时候，卓迈捧着两份盒饭用胳膊撞了一下颜枫的胳膊，及时阻止了他。

　　“哎······既然秦小姐有这份心，那我们也不能拒绝人家的好意呀。吃顿饭而已，去吧。”

　　颜枫在心里嘀咕，他明知道自己对秦雨宁的态度，竟然还把自己推出去，早上的时候不是还在教人怎么做自己吗，果然都是骗人的。不过，吐槽归吐槽。他虽然心理上不想与秦雨宁有过多的接触，但是，毕竟秦雨宁算是了解梁换事件真相的一个突破口，想想他的弟弟梁换，想想他的父亲梁进，再想想那个至今还没见到面的秦谦，或许这是个机会。

　　“那好吧······”颜枫思考片刻答应下来。

　　“不过，我就不去了，苏白那边有事我得马上赶回公司处理，哎，这年头，出专辑真的不赚钱呀，现在的人哪，什么时候才能养成花钱听歌的习惯呢！相比起来，演员这行就好多了······”说起工作来，卓迈唠叨个没完。颜枫觉得这绝对是卓迈给自己挖了个坑，可是他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秦雨宁则在一边低头浅笑，时不时偷偷看一眼颜枫的侧脸，心里乐开了花。卓迈嘴里唠叨着，眼角快速从秦雨宁脸上扫过，心下已然明了。

　　爱，这种东西，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也可以是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伤害。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是哪一种？忽然，卓迈扯着嗓子大呼一声：

　　“哎，你们还愣着干嘛？不是说去吃饭吗？可只有一小时的时间啊，还不赶紧走？你们好好聊，拜拜。”说完，卓迈转身朝一边走去，嘴里还念念有词，“哎，我就惨了，领了两份饭不吃完会被人揍的呀······”

　　直到颜枫和秦雨宁的身影也一同消失，躲在人群中的范琦才将头从饭盒里抬起来，要不是秦雨宁提前交代，他这个著名的“贴身”经纪人怎么可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艺人一副委屈的样子周旋在那两人之间？范琦将手中的饭盒往墙角边的垃圾筐里一甩，腾地一下起身走人。

　　“喂，你吃完了吗？”不知谁嚷了一句。

　　“自己看！”范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中。

　　只见不大的垃圾箩框中十几个饭盒歪七扭八地层层叠叠，每一个饭盒都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连一颗米粒都很难见到。

　　“呦，还真吃完了！这么快，属猪的？”那人没想到他吃饭竟如此神速，忽然，口气一转，可怜巴巴道，“可怜我的两盒呀，怎么办呢？哎，好好的剧组，你搞什么“光盘行动”嘛······哎？不知道苏白现在有没有吃饭呢······”

　　驾车还没到公司，卓迈就被车载广播中一则新闻轰炸了：黎浣与Yasin姐弟恋疑被揭开。随后，他就不断在户外大屏、店面橱窗里看到这条消息。

　　几个小时的车程，抵达叶城市已过黄昏。身边的座位上错落地放着一本杂志和几份报纸，其中一张刊载着黎浣和Yasin头像的报纸，刊头“娱乐汇”三个黑色字体赫然醒目。这报纸之下，覆盖着一个简易包装盒，而里边装着的，正是他中午在剧组时为自己和颜枫领的两份盒饭。

　　即将驶入市中心的时候，卓迈找了个车稀人少的路段将车子靠边停了下来。而此时，车载广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信息轰炸：

　　“今天早些时候，有媒体曝光了当红女演员黎浣和偶像小生Yasin的地下恋情，据知情人士透露当年Yasin还是NST的一名新人练习生时，黎浣就对他“关爱有加”，曾多次在公司高层面前为他说话，后来更是一度将自己的经纪人借给他，还带他参加各种通告······不过，正好赶上，两人合作的新剧《叁凰乐》杀青，这段被曝光的恋情究竟是真是假，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

　　即便不是圈内人士，只要是耳聪目明之人一看便知，这纯粹是一则博人眼球的娱乐消息。不过，这番竟然翻出三年前的事情进行播报，言之凿凿，如假似真，难免会让普通民众想入非非。既然这则消息既然出自“娱乐汇”说明是经过NST公司默许的，若这次事件的中心人物不是黎浣，他基本可以认定这个被曝光的所谓的“地下恋情”完全是为配合新剧宣传，博取大众关注的惯用手段。但是这个人是黎浣，是大众眼中神圣的女王，是NST捧在手心的艺人，NST竟然会为了一部剧亲手毁掉他们辛苦多年建立起来的民众女神形象，这让卓迈想不通。

　　当然，有时为促进艺人转型使用些极端手段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件事到底是单纯配合剧宣还是演员转型的铺垫，亦或是NST内部的重新洗牌的前兆？是程翳的意思还是得到了秦谦的示意，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或者是想要掩盖什么事？

　　所谓的“恋情曝光”，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复杂，但是制造出这件事情背后原因的差别，才是让卓迈现在忧心的原因。

　　从副驾驶座上捞起最上面的《娱乐汇》报纸，翻到头版头条，他又将黎浣和Yasin的新闻仔细地读了一遍，发现发布这篇文章的人是方健（？总编老板），娱乐汇的总编兼负责人。行文中，有一张三年前黎浣和Yasin两人单独吃饭的配图，虽然照片画质模糊，仍然可以认出两人的大致轮廓，还有一张则是近期两人拍摄新剧的吻戏路透照。

　　“除了年轻点，真看不出来有哪里好的！”

　　卓迈不屑地说道，甩手一把将报纸拍回副驾驶座上。

　　一声重重地叹息，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观望了六年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