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枫落是晴天》东阙小乔

2、第二章

　　平南机场位于叶城南部郊外约50公里处，连接机场与叶城的是一条淡黄色缎带般形状的宽阔公路，一辆黑色轿车在蜿蜒盘旋着平稳前行。

　　驾驶室中卓迈盯着眼前这条通向叶城方向的路，看起来平坦而宽敞，似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他心里却清楚得很：此去一路必无坦途。

　　离市中心越来越近，车速明显放慢了许多，街灯照得通明将两边的建筑笼罩在一片灿烂辉煌之中。叶城，这繁花似锦之地，流光溢彩之城，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可大多数人眼中只看到了光亮与繁华，却没人在意闪光背后那无尽的黑暗。

　　颜枫在后座上，将胳膊支在车窗上映出一张冷峻而线条柔和的脸，散乱而柔软的几束头发遮住了眼睛。

　　叶城，对他来讲是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机场、陌生的夜、陌生的空气的味道，甚至连闪耀着的灯光也如此陌生。但是曾经梦里的人却告诉他，叶城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这里有他的家，他原本就属于叶城。而他现在竟然真的来到了叶城，如今看到这陌生的城市，有那么一瞬，他真的以为自己疯了，仿佛三年前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就是一场梦魇。

　　由于路途困顿，慢慢地颜枫合上了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颤动着，意识变得恍惚起来······

　　一时间，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条林荫大道，满地风霜红叶。夹杂着冷气的微风吹过，阵阵枫叶簌簌起舞，翩然落下。踩在厚厚的枫叶上，眼前这一番美景，让颜枫感到迷惑：这是哪里？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他似的往前走去。

　　忽而一个孩子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哈哈哈哈······哈哈····

　　颜枫急忙转过身去，什么也没有。

　　“我在这儿呢！”声音又从他身后传来。

　　可是等他再次转过身去的时候，依然没有看到任何人。如此几次三番下来，他已经满头大汗，整个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着一般纠结在一起，一刻也无法舒缓。

　　不知何时，林间的小风早已吹远，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在红枫树林之中，四周雾气蔼蔼，丝丝白烟翻卷飘落。那孩子的声音就在枫林深处回荡着，忽近忽远。好像是在嬉戏，又像是在低语。每次他想靠近着这声音，它就会突然安静下来，好像是在和他玩捉迷藏一般。直到，一阵长久的静寂之后，一阵阵孩子稚嫩的声音急切地重复呼唤着：

　　“哈哈······哥哥，你看，下雪了啊······”

　　“哥哥，你看，下雪了啊······”

　　“哥哥·······”

　　“······下雪了啊·······”

　　“哥哥······”

　　一声声呼唤，越来越急切，话语不断地重复，声音不断地逼近，颜枫感到那孩子此刻就在自己身边，并一步步地迫使自己后退。越来越急切地呼唤，终于使他不堪重负，一声仰天呼啸，他抱起头，掩住了自己的耳朵，于此同时，那声音也像有灵性似的顿然消失，四周一片宁静。

　　颜枫被周围突如其来的安静弄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逃离？这里是哪里？能往哪里逃？站在原地，他仔细地观察着聆听着周围任何可疑的动静，他知道所谓的安静，只不过是火山爆发前的温和，是暴雨将至前的蓄积与阴谋。将整个树林环视一圈，终于，被他发现了。像是要上台拆穿舞台上蹩脚魔术师的把戏一般，他拉直衣角，打挺身板，睁大了眼睛来让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那不远处一迷雾中隐现出来的人形。

　　他脚下划着地，一步一趋地朝着那人形挪动着，十米，九米······距离在一点点缩小，人形背影在一点点清晰。

　　六米······白色的衬衫、浅蓝色牛仔裤。是谁？

　　五米······双手松扣住裤兜站立。一个青年，在哪里见过？

　　四米······短发蓬松，衬衫宽松。这是？

　　三米······那扣住裤兜的右手，手心后翻，可是手腕处依然看不清。也许不是？

　　两米······这个距离也许······

　　“你终于回来了。”那人形突然开口说话，打断了颜枫的企图。

　　这个声音！就是他！

　　这个声音，让颜枫的一切的小心求证与企图变得毫无意义。正是这个人，扔下一个巨大的谜团，将自己引来叶城。所有的事情，只有他最清楚，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个人出现后开始的。虽然，颜枫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他想听到那人亲口告诉他。

　　打定了主意要将那人擒住好好盘问，可就在他的手将要落在那人肩膀上时，他竟突然消失了。像灰烬一般瓦解，飞尘四散，半空中散落下片言残语：

　　“回来······就好······”

　　那声音极低，一半落在颜枫心上，一半触在地上，再也寻不着一丝痕迹。

　　“梁换！”

　　等颜枫反应过来，他仅仅来得及脱口喊出一个名字。

　　现在他终于知道，过去的三年中，在无数个梦魇之夜频繁地出现的那影、那人，是梁换！那时他却选择性地忽略和遗忘，或许在他的潜意识中，梁换对他来说是危险的存在？他不能肯定，他什么也不知道，此刻他脑子里正嗡嗡作响。

　　突然，一股无名风刮起，卷起地上的落叶疯狂飞旋着，雾气急速褪去，枫树纷纷拔根而起，四周渐渐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之中······

　　卓迈驾驶车子刚好驶到十字路口处，前方绿灯闪烁，他不曾刹车减速反而增速，双手紧握方向盘，挺直了腰板，突然踩下油门，车子瞬间冲出斑马线，在绿灯熄灭最后一次闪烁之前，已然飞出百米之远。并在下一个路口，车子横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卓迈隔着车窗挑了一眼等在原地的面包车，嘴角一抹邪笑轻微掠过。

　　车子的摆动使颜枫的身体失去重心，支撑着头的胳膊也突然滑落下来，突然之间的变故，令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坐直身子，额头上浸出一层细汗，回过神来之后方觉原来做了一个浅梦。于是低下头，架起手臂，食指和拇指按压着眉心，看起来似乎是在排遣困意。

　　“你，还好吧？”卓迈的声音响起，话语之间尽是关切。其实，就在他加速前，颜枫短梦中的呓语他是听到的。

　　颜枫拨弄着头发：“只是飞太久，有些累。”话就这么轻易的被他带过，表面上不留一丝痕迹。

　　“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到······”

　　卓迈偏着脑袋略微想了想：“大概······20分钟吧。”

　　车子绕行在叶城的黄金地段-时代广场。已值深夜，这里依然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尤其是那座菱形堆叠装建筑，层层间间灯亮通明，周身闪耀无比，屹立在广场中心位置，甚为显眼。

　　卓迈指着这座建筑说道：“这就是秦谦的娱乐帝国，NST（新星时代）。”

　　NST是老牌娱乐公司，雄霸娱乐圈多年，捧红的艺人明星无数。大多数人都认为，新星时代之所以有这么好的发展势头和现在的地位，与董事长秦谦曾经的艺人身份密不可分。当年秦谦在当红之际与李氏集团千金李嘉琪结婚，随后宣布退出娱乐圈，而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置重金收购了几个小型娱乐公司，重组创建了新星时代。秦谦以其敏感的商业头脑和独特的经营方式，终于使NST成为娱乐圈的一枝独秀。

　　那时，有哪个年轻人不曾梦想过能在时代大厦占据一席之地？后来直到SUE（星宇娱乐）的出现，才打破了这种局面。

　　所谓山水轮流转，你方唱罢我登台，没有谁是永远的常胜将军，NST一家独大的局面迟早会结束，这只是个时间问题。而现在，花开并蒂，却依然有很多人想不明白，最后能挣脱秦氏娱乐帝国重重包围的，竟然会是那个白手起家的韩玄。

　　一般人听闻NST的大名，定要憧憬张望良久，可颜枫却直勾勾地望着NST大厦墙体上的超大屏幕。

　　“那是什么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大屏幕上放映的一张海报，一个男孩儿蹲下身子，与一条金毛犬相互凝望。配字：我的宠物是外星人。卓迈看了一眼：

　　“这是NST的今年力推的新人，这部剧是以他为主角量身打造的。”说完，望了一眼后视镜中的颜枫，除了音乐和那个人之外，也没什么值得他上心的了。

　　“他叫Yasin，22岁，选秀节目出身，跟你一样从美国回来的，不过，在叶城没什么背景。”言下之意，这个叫Yasin的男孩儿未来的演艺道路并不会一帆风顺。

　　大屏幕已经换上另外一个艺人的海报，颜枫的眼睛却依然直勾勾的盯着大屏幕，他总觉得刚才那副画面有些许印象，却想不起来。可是，在这个行业里，电视、电影的广告创意免不了会有意或者无意的“撞车”现象，兴许是那里记错了。挥去那散乱的思绪，颜枫将目光收回。

　　“任何事情都只是暂时的。尤其是这娱乐圈，瞬息万变。”颜枫那似是随意的一番言语，却让卓迈听出了一些端倪。

　　“你·······什么意思？”

　　颜枫抬起头：“我已经决定了，跟SUE签约。另外，还请你以我的新任经纪人的身份，回复NST方面，感谢他们的好意邀请。”

　　“跟SUE签约？”卓迈并不认同：“作为SUE的资深员工兼金牌经纪人，我得提醒你。别看SUE近两年发展势头强劲，纵观娱乐圈，NST明显更具实力。况且NST已经提出邀请，对你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在欧美娱乐圈打拼这些年，应该知道一个团队的实力和配合有多么重要吧？”

　　不可否认，卓迈说的确实有道理。当初匆忙决定要回国发展，他便收到来自NST和SUE等众多公司的邀请，由此证明他在国内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当时，他的想法跟卓迈一样，选择NST。

　　八九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有些疲惫，他身子偏倒一边，用胳膊支起脑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况且······梁换生前是NST的艺人，你想要知道真相，解开谜团，进入NST不是更直接吗？”

　　梁换······颜枫觉得自己的头疼病又犯了。他揉搓着太阳穴，

　　“你别忘了，NST这样的大公司并不缺有才能有实力的艺人。它以影视市场为主，音乐市场份额目前只有8%，相比之下SUE的音乐市场份额则是压倒性的42%，这你应该比我清楚。之所以NST会向我提出邀请，不是觉得我有多优秀，是因为那个叫程翳的总监，料定我必会投入NST的怀抱，而他也只不过是想借助这件事打压一下SUE的气势而已，在这种情况下进入NST，你觉得他们会有多少诚意呢？”

　　而他颜枫要的，远不是一个进入NST的机会那么简单。

　　“还有，NST并不信任我。”

　　卓迈对此有些疑惑，“怎么说？”

　　颜枫反问道：“我的行程是临时决定的，却有人在机场蹲点。你不觉得奇怪吗？”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卓迈在心里白了颜枫一眼，“你不去演戏可惜了！不过，你怎么确定那是NST的人？”

　　颜枫轻笑一声，“NST私养狗仔这种事情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了，除了他，谁还会兴师动众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关心我的去向。”

　　“看来，他们是想刺探你的虚实。”

　　原来这场“战役”早已硝烟弥漫。

　　“不过，有一句话你倒是没说错。我也觉得，自己不去演戏真的是浪费。”

　　“只是，很抱歉，利用了你SUE金牌经纪人的身份。”这是肺腑之言。

　　对于他的客气，卓迈一副责备的语气，“一家人，有什么利用不利用的！我说过，我要帮你的，你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颜枫提醒他，“只是，这件事你要怎么跟爸爸交代？你知道的，他可是一直反对我调查梁换的事情。”

　　卓迈一副为难的表情：“嗯，这倒是个难题······”稍稍思考了一下，无奈地说，“你也说没法交代了，那我还能怎样？”

　　“你刚才说什么？”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纪大新闻一样！颜枫突然将身子挪向前，他下巴抵在卓迈的桌椅靠背上，幽幽地说道，“卓迈，你现在可跟以往不一样了呢！”

　　卓迈笑了：“哪里会不一样？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是你的哥哥，颜叔叔的儿子，这个永远都不会变。”

　　这话，颜枫信。就算卓迈不说，他也知道。

　　“可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在我跟我爸之间做选择呢？”颜枫无意间问道。

　　卓迈觉得好笑，“你这个问题怎么那么小媳妇儿气呢？”

　　“啊？”颜枫并不太明白卓迈的意思。

　　“就好像女孩儿经常问男朋友的那个千古难题，就是说，如果我跟你妈妈同时掉入水中，你会先救谁？”

　　“去！”颜枫没好气地狠狠瞪了卓迈一眼，又坐回座位中。

　　回荡着卓迈的笑声，车子一路驶过红的楼、绿的灯、闪烁的星光。

　　自从来到叶城这些年，卓迈从不曾如此轻松过。对卓迈而言与颜枫的重逢，是他这几年中最开心的事情。

　　路上的灯光愈加朦胧暗淡，这一路走得好漫长。

　　前方有什么在等待，未可知。

　　只是，这一路上注定不会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