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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雨来了 ...

  •   五月初三的下午,暴雨来得很突然。午时还一望无云的天空突然就乌云汇聚,黑压压一片,就要往下落似的。

      杜君迁一看云来,想给书院的孩子们都放了假让他们回去,可来不及,雨点很快就砸下来,噼里啪啦,地上打起一层水雾,渐渐出现一堆水坑。天色太黑,书房里不点灯都没法看书,君迁就让孩子们休息一下,有对功课有疑问的过来问他。顿时书房里叽叽喳喳开了锅,学生们三五一群,围在一起聊起天来。

      君迁坐在门后的椅子上,有些发呆的望着外面的大雨滂沱。决明说今天来看他,带点东西来,却下这么大雨。君迁只希望雨能在申时之前停了,不然决明肯定就冒着雨跑来了。正想着,就看见书院门口一个人影急急的奔来,奔到眼前,几乎是扑到君迁身上,不是决明,却是余恬。君迁一把扶住余恬,急问道:“这么大雨怎么还跑过来?不等雨停。”

      余恬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伸着脖子顺了一下气,“七师兄在不在?”君迁看她神色慌乱,忙说:“决明说下午到的,还没来。……怎么了?”

      余恬猛地推开君迁,纵身跳上书院屋顶,环顾四周,又跳了下来,在书院里疯了一样转了好几圈,君迁抓住她问:“怎么了?决明出事了?”。余恬被他抓住,哇得大哭起来:“爹把七师兄逐出师门了!”说完抱着君迁,嚎啕大哭起来。

      逐出师门?

      君迁的脑中一时空白一片,只是抱着余恬,感觉她身体一片冰凉,哭得肝肠寸断。屋檐外,咔嚓一声,巨大的闪电劈了下来,整个小小的书院都被被震得晃动似的。书院的孩子便有大哭起来的。

      第一次见到决明的时候,那天也是暴雨倾盆。

      当时君迁年不过弱冠,还是书院的寄宿生。书院的王厚德老先生,也是收养君迁的人,风湿发作得厉害,疼得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君迁冒着雨去镇上,想找那神医白无义要一贴虎骨膏。

      白无义有神医之名,却行事古怪之极。他给穷人看病,有时分毫不收,有时索要巨资。给富人看病,则往往提出各种刁钻古怪的要求。给妇人看病,对貌丑者耐心开导,对貌美者则十分不耐甚至刁难,对男子则相反。为此,天下恨他入骨者如过江之鲫。就算他白无义医术天下无双,也最终被逼在这小小花溪镇里窝着。

      偏偏那天大雨,白家医馆不开门,君迁只得跑到白大夫家里去寻。白大夫住在通往四幽崖的半山腰上,一条羊肠小路上去,极陡峭,下雨天没法走人,不是身带轻功的武林豪杰,实在只能望路兴叹。短短两里的山路,君迁是连滚带爬,抓着树木岩石咬牙上去。跌了无数次,来到白大夫门前,一身青衣破了好几处,浑身泥水又被雨水洗刷掉,狼狈不堪,脸上手上都是擦伤。

      君迁敲了敲门,却只听见里面两声含糊的辱骂,再敲了敲,高声道:“白大夫在吗?我是杜君迁,来给书院王老先生讨贴膏药。”白无义一开门吼了声:“滚!”,又关上了。君迁莫名其妙,旁边一个声音道:“他说他今天不看病,天皇老子也不看。”

      君迁一回头,原来旁边还蹲着个十二三岁的俊俏少年。那少年并不在屋檐下躲雨,而蹲在芭蕉旁,一身也如落汤鸡一般,只是比君迁干净些。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水道:“大哥哥,你家要不是会死人的病就别等了。我在这雨里淋了一个时辰了,他也不开门。”

      君迁心里一沉,伸手摸摸那少年的额头,冰一样凉,果然在雨里淋了很久,身上没一丝热气,心里不免焦急起来,于是笑笑点头道谢,依旧去敲白无义的门。

      这次应门倒快,出来的却是只老虎,直扑君迁就要咬他。那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抓过君迁在地上滚开,手里的剑已经出鞘。

      那老虎却没有再过来,只在门口猫着腰,瞪着两人。却是一只全身雪白,快要成年的半大老虎。君迁虎口还生,一身冷汗直冒,咽了咽唾沫,向那少年点头感谢,然后高声道:“白大夫,杜某前来求医,并无恶意,就算打扰了清静,也是因为病情况紧急,何必如此相对?”

      那白无义慢吞吞走出来,说道:“我本不是放小宝咬你,是咬那无涯派的小畜牲,谁让你自己敲门来着?好啦,我也不和你个穷书生计较,等两天来吧。今天白某不就诊。”

      君迁还未回话,那少年在地上爬了起来:“他不想给我师父瞧病,又不愿意直说,就说什么今天下雨,明天心情不好。我们师兄弟天天来找他,也有好几天了。大哥你只是倒霉被我们连累了。”

      君迁这才知道这少年就是无涯派的人,那么他师父便是无涯派的掌门。他说不是要死人的病就不要等,难道?君迁急忙问他师父究竟何病,那少年奇道:“你是谁?这么关心?”

      君迁正色说:“在下杜君迁,现在镇里书院寄宿。尊师于我有救命之恩。”

      十二岁时君迁全家被贬到南方,路遇流寇,惨遭杀害。君迁是唯一的幸存者,而救他的,就是无涯派的掌门余四城。

      余四城本想把君迁带回木晨山,收为弟子,但君迁无意习武,余大侠看他骨骼也一般,就将他托给了木晨山下花溪镇中的书院王老先生照管。君迁惦记余四城救命之恩,常常去信问候,余四城闲暇也偶尔回复一二。如此过了六年,突然听到昔日恩人患病,自然焦急。

      可那少年打量了一下君迁道:“请宽心,不是什么大病。”

      这边白无义听两人叙旧,冷笑一声,转身往里回去,那少年身形一转就晃到他前面拦住去路。那白虎猛地咬他后腿,少年一跃躲开,一个剑鞘狠狠打在它头顶,下面一脚把白虎扫倒在地,踩住了胸膛,那白虎竟翻不过身来,只在地上扭动,四个爪子乱刨。少年脚上一用力,那白虎顿时没有力气。白无义大怒:“你不放了小宝要你好看!”

      那少年收起剑来,狡黠一笑,“小爷老老实实等了你一个时辰,不过是为了师父吩咐小爷不许动粗,不得口出恶言。师命如山,弟子不敢违越。只是这恶虎嘛,尚不足岁便如此凶恶,留它在世不知要害多少善良。小爷今天就行侠仗义一回,替乡亲们除了这恶虎。”

      那少年一边说,,手里剑一边在那白虎脖子上比划,那白虎哀哀低下头来咕咕的叫。

      白无义一急,大喝:“你若杀它,你师父就等死吧!”

      那少年按住虎头,思索了一下,“我师父所患脚疾,虽然难治,却不吓人。白大夫不必多虑。”说着那刀就挨上白虎脑袋,白无义急了扑上去被他躲过,吼道:“白无义,你若动手在先就不是小爷动粗了!”

      这下白无义傻了眼。以往江湖好汉前来求医,无不是难缠疾病,生死攸关,这白无义百般作践他们,奈何有求于他,也不能伤他。眼前这无涯小弟子却是愣头青一个,何况他师父的脚疾也确实不是大不了的病。

      那少年正要下刀,却听见君迁叫道:“别杀它!”

      那少年横眼看他,君迁止住他:“别杀它。余大侠有脚疾,许是阴湿之气郁结于四肢百骸,不能疏散之故。虎血至阴,你杀了它,只怕回了师门更冲犯你师父。”

      那少年皱着眉听这么啰嗦一串,将信将疑,却不敢妄动了。君迁给白无义递个眼神,白无义担心白虎,也只得告饶道:“小兄弟先放了小宝,其他好商量。刚才白某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那少年慢慢放开那白虎,那白虎畏畏缩缩站了起来,白无义做个手势让它进了屋去。

      君迁对白无义说,“我曾在镇上的集会上见过白大夫。两年前花溪,芙蓉,白洛三镇的痢疾泛滥,白大夫在镇里开门义诊两月,救人无数,自己却累垮在店上,令人敬佩的很。此次白大夫不肯就诊,想必我等有所唐突,还请明示。”

      白无义长叹口气:“我本来是不愿治武林中人的。不过事已至此,你们等我回去拿了医药箱再上山吧。”

      君迁和那少年都大喜,等他进去。

      谁知白无义一进门就将那房门反锁起来,在里面喊道:“外面的傻小子,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免得得了伤寒一命呜呼。今天白爷享清福,不出诊!”

      少年气的一脚猛踹上门,却嘭一下子弹回来抱着脚在雨里嗷嗷跳,原来那木门里竟是精钢所制。

      君迁扶住他,那少年一口气骂了一堆脏话,好容易疼得好些了,拔了剑出来拗他门缝,“小爷今天就要让你出来。”

      君迁劝道:“小兄弟稍安勿躁。白大夫,杜某问你一句,你仇家多,朋友少,若不是无涯派威名天下,无人敢在木晨山下捣乱,你还能享到清福么?”

      屋子里沉默了一下,回了一句:“滚他无涯派!”

      君迁转头问那少年,“贵派和白大夫有什么过节不成?”

      那少年摇头骂道:“屁的过节!他就有病!几天前我大师兄恭恭敬敬来请他,他就百般装怪。今天原型毕露了!疯子!”一会又道,“就这垃圾,一年前,有病人急病,那媳妇跪在地上求了他三天三夜,他只说他要消暑闭馆,不让人进医馆,还说什么我开馆子是做生意,爱做不做,不喜欢人逼着。后来那人死在馆门口,媳妇也疯了。当时我三师兄知道这事本想去狠狠修理他一番,只是本门规矩,永不许伤不会武功的人。我师父心又太善……”少年一边说一边用力撬门,奈何那门好似坚实之极,就连周围的墙壁也是里面精钢。

      少年话一落,里面骂道:“心善个屁,恶霸!土匪!偷了老子的千年人参去给乞丐婆吃,还把老子胡子剃了!余王八!余龟孙!”

      少年听他侮辱师父,气得又是一脚踢在门上,这次疼得倒在地上。

      君迁也怒道:“白大夫,人命关天,病人死在门口,你良心何安?”

      白无义在里面冷笑,“行医也是个买卖,总不能强卖强买。我白某心情不好关个店休息,何罪之有?他们死了也是好事,到那边好吃好喝强过人间受苦!”

      那少年几乎恨不得进去杀了他,把剑拗弯了也开不了这门。

      君迁拍拍少年肩膀,咬牙道:“跟我来。”一转身带少年到了一棵大杨树边,问他:“能不能取下四支这么粗,一丈长的枝条?再取些细长的嫩枝。”少年一跃上去,刷刷几剑,就落下不少枝条。君迁一指屋外环绕的芭蕉,“大片的叶子。”

      剑光闪动,翠绿的芭蕉都遭了殃,大片大片的芭蕉叶落在地上。君迁带着少年转到屋后,白无义屋后就是悬崖峭壁,平日有一条细细的山涧,今日暴雨,竟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君迁笑道:“我们做个小水渠。”

      少年一下明白了,大笑起了。只片刻功夫,水渠就算做好,长达一丈余的水渠,芭蕉的叶子,细嫩的枝条捆绑起来,少年把这水渠一头搭在小瀑布那儿,一头搭在烟囱上,水便哗啦哗啦得灌了下去。

      君迁在屋下仰头看着,想起来了,跟那少年说道:“小兄弟,你们门规是不许伤不会武功之人吧?”

      那少年点头道:“便是这规矩烦人的很。待会你给我做个证,他可不是我打伤的。”说罢做了个胖揍他的姿势。

      君迁摇头道:“小兄弟你错了。须知贵派规矩是不能伤人。但你见过哪个人能知道人死了是怎么样的?白大夫就知道那边好吃好喝。而且白大夫又说人命不过是他的买卖。我天朝律令,人命者不可买卖,押赎,抵扣,凡我天朝之人必得遵从。白大夫并非外邦之人,也不遵此律,又自认无罪,所以他不是人,不在贵派门规之内。小兄弟你不必顾忌。”

      那少年听到这样的胡说八道,哈哈大笑起来,清脆响亮,振奋人心。这点当时给了君迁很深的印象。即使多年以后,江湖的腥风血雨中,他也保留了这样的笑声,这使君迁在他身上,总能看到点亮光的味道,更觉迷惑。

      那天的事,以那少年痛打了白无义一顿为结局。后来那少年告诉君迁,他叫叶决明,是四幽崖上无涯派掌门的七弟子。决明知道君迁老师的风湿之症,双腿疼痛后,笑了笑:“这个好办,你拿块石头,鸡蛋那么大就行,往他两条腿这个位置,你看准啊,这个位置,按起来有点滑动感觉的地方,一砸,稍微用点力气。他就不觉得疼了。就是也不能走路了。这个能管两个时辰左右。两个时辰以后,他要还疼,你再砸一下。疼过了就好了。”决明说着就在自己大腿中段里侧比划,让君迁看清楚位置。为了让君迁熟悉,还让他在自己腿上试了两次。君迁本来怕伤他,决明保证没问题,“我们师兄弟常常玩,再说,你弄坏了,我再解呗。”

      君迁说:“谢谢。”

      君迁后回去依着决明的法子,确实替王老夫子止住了疼痛。但他自己因为在雨里淋了太久,却大病一场。病里还记得修书一封与余四城,解释那天之事实在是白无义欺人太甚,并非决明之过。

      那个时候,正是年少轻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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