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重生）》澹澹

65、循回往复

　　卫澜刚刚出了卫府的大门，便瞧见熟悉的并车前站着一位熟悉的人，正盈盈带笑地望着她，弯眯的双眼透着善良温柔，是璧云。

　　卫澜提裙下了台阶，紧了几步朝她走了过去，还未到及跟前，二人同时伸出手来，握了住。

　　“好久不见了。”卫澜莞尔一笑，璧云一点没变，还是一样如云如玉，纯净得很。可卫澜……

　　“小姐好似瘦了许多。”璧云略敛了敛笑意道。

　　“恩，入了夏，胃口不是很好吧。”卫澜垂目，她显然是不想提到这件事，她回首和家人道了别，便跟着璧云上了这东宫的并车。

　　坐在这并车之上，两个人的手始终没有分开过，好似许久不见的亲人一般。倒也是，她二人从一开始识得的时候便是极其投缘。

　　璧云虽是带着笑意，可这两弯秀眉却总是时不时地微微蹙起。卫澜知道，她是有满腹的话憋在心里想说，而面对自己又不忍说吧。而这些话，无外乎就是这东宫的主子和那位新来的太子妃。

　　“太子还好吗？”卫澜柔声问道，既然她想说，那便给她打开这话题吧。

　　“怎么说呢？若是比起你在时可差远了，但也未出格多少，不过是你没来以前的样子吧。”

　　还和以前一样，那便是没有变化，看来他对娶贾南风也并没什么意见。

　　卫澜笑意一点点散了去，垂下眼帘，望着车上那榻角默默思虑着。一双水眸闪烁着悁悁之意。

　　太子竟对贾南风没有半点抵触？这倒不似他的个性啊。不过想来毁亲的事他也不会不知，他又不是真的傻，犯不着因为自己而惹恼帝后。

　　而且上一世，他们不也是夫妻那么多年么？果真他们才是最合适的。

　　璧云见她若有所思，便猜到了什么，轻言道：

　　“大婚那日，我们都不曾想迎来的居然不是小姐你。尤其是太子，他在东宫闹了一场，痴痴呆呆地缓了好几日才正常过来。”说罢，璧云扫了一眼卫澜，见她脸色陡然一变，惊愕地看着自己，便知道她果真在考虑着这件事。

　　“太子总归想见的是小姐你。”璧云忙补了一句。

　　“是吧。”卫澜浅淡一笑，淡得这笑转瞬即逝。

　　缘这皇帝是把他也给骗了，真是大费周章啊。

　　想起上一世，陛下曾向父亲提过有意欲把自己许给太子为太子妃，不过这件事还未定夺下来，便赶上贾充要出发镇守秦凉，为了能够避开出征，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太子。所以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自己甚至都未曾当回事，连见都未曾见过太子。

　　如此一想，若非这一世自己参与其中，陛下也不用费如此大的力度；太子也不必如此纠结吧。

　　不过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如何在他们身边周旋，最终结果也没有改变分毫，这便是命吧，是谁的就是谁的，太子就应该是贾南风的，至于自己……

　　卫澜想到了张华。

　　见她沉思不语，璧云朝卫澜的方向挪了一挪身子，贴得卫澜更近了。没了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虽有些失望，可心里却放松了许多，不用再顾忌身份悬殊，有些想说的话，还可以如以往一般，悄悄说与她听。

　　“我觉着这太子妃不好伺候。”璧云努了努嘴，低声在卫澜耳边道。

　　“她厉害着呢，不要说我么这些宫人，就连太子她都不曾放在眼中，没有一丝的敬意。我们都怕她怕得不得了。”璧云眉目一挑，无奈一笑，看来她也是受了苦的。

　　“所以你见到她时，要小心着。你是陛下请来的，她自然是不会为难你，不过她若说些难听的，你也莫往心里去。”璧云嘱咐着。

　　“我知道。”卫澜微微一笑，沉静若水，不惊不异。

　　她是何样的人，自己会不熟悉么？卫澜心中默叹。

　　璧云瞧她这模样好似对这太子妃一点都不好奇，便不再提她，可又觉得聊得不够尽兴，总想再寻些话来，又提起了先前的那句。

　　“太子还是很思念小姐的，不然也不会要陛下再次请你入宫。”

　　“是太子殿下要我来的？”卫澜蹙眉而问。

　　“是啊，自从少傅走了以后他便时常去陛下和皇后那里哭闹，陛下只得将你请回来了。”

　　“任少傅走了？去哪里了？是出了什么事吗？”卫澜大惊，她知道得罪贾充必没有好结果，然却不知道会这般快。

　　“听汉轩言任少傅是去做吏部尚书了，所以免了少傅一职。”

　　吏部尚书？卫澜努力追寻着上一世的记忆，然对他做尚书的印象淡薄得很，若有似无，缥缈得好似梦中的记忆一般。

　　这到也是，那个时候的她不过才是个无忧的少女，哪里有今天这般的心思，加之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对朝堂的事知之甚少，也漠不关心。

　　不过能做吏部尚书，正三品，这到也不是件坏事，说明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又增加了几分，那么他与贾充对横的资本又多了一些。

　　“听汉轩说，还是太子妃的父亲鲁郡公举荐的呢。都言他二人不和，他二人的事，连这后宫都有耳闻，竟还会相互举荐，真真是看不懂呢。还有这些日子来，太子妃尽心伴读太子，我们瞧着，对任少傅极是恭敬呢。还没见她对何人这般谨慎呢，只是不管怎么尽心，这太子依旧是学识不长半点，气坏了陛下了……”璧云兀自地讲着，许是见到卫澜是真真的高兴，今儿这话也特别的多。

　　她自顾地讲，卫澜却是愁上眉梢。她本以为是陛下有意重任这任恺，然却是贾充举荐，再加之贾南风这异常的举动，那这必然就是个陷阱。果然这贾充开始出手了，只怕还有更让人措手不及的后招等着任恺呢……

　　思量间，这璧云始终未停了絮絮之言，她虽是一本正经，可瞧得出她这正经中绽着喜色。

　　“汉轩说……”

　　“我倒不知汉轩有这么多话啊。”卫澜佻然一笑，言道。

　　然璧云却突然噤了口，一脸的惊慌，随即朝窗外望了一望，表情便寂静下来。卫澜欠起车帘向外望去，果然，已经到了东宫的宫门了。

　　卫澜感慨，几日前还以为此生与它无缘，经历了这么多，居然又回来了。可这东宫还是以往的东宫么？不是了，在外人看来许是无异，对她而言，这里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全然变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做好准备再见那个注定要与她纠缠的人了。

　　卫澜过了这熟悉的宫门，直向着崇正殿走去，然还未到大殿的玉阶，两个宫婢便走上前来，俯身一揖。

　　“小姐，太子此刻正在园林的云华阁中品茶，吩咐若是小姐到了，请您移步云华阁。”

　　卫澜低头沉思片刻，不应不语，只听身后的璧云问道：

　　“太子妃也在阁中么？”

　　宫婢摇头，应声道：“太子妃一早就被皇后召入后宫了，此刻还未归来。”

　　贾南风不在？怪不得他邀自己去那云华阁。若是以往，她无所顾虑，也巴不能多与他接触，但如今不可。他已有妃，我为授书法之师，不能没了规矩，即便她贾南风不在，我也不会给她留下任何把柄。

　　“你先去吧，”卫澜回身对璧云言道，“我就在这崇正殿西厢候着殿下。”说罢，卫澜越过宫女，踏上了殿前的台阶。

　　璧云知道她的脾气，无奈转身跟着宫婢便走开了。

　　卫澜跪坐于西厢门口一角，显然太子几案旁那个伴读的位置已不是她的了。她目光扫视，瞧到了东侧的那张不算大的单人坐榻，上面覆着的不再是冬日里的织锦绣褥，换上了夏日里的温凉簟席。曾经任少傅便是跪坐于此为太子讲课的。她还记得他讲说时那幅陶然沉浸的表情，孜孜不倦地解答着太子提出的各种荒诞的问题。这样一位良师，世间难求啊。怎奈一场大婚过后，物是人非。

　　打量太子案面上摆放的笔墨书纸来看，他这几日怕是没在学业上留心吧。即便任少傅不在了，还有三师呢，怎竟没人管理他一番呢？即便为官再忙，但也应以指导太子为重责啊。

　　不过想来也是，有几人能如任恺这般认真负责呢？怕都受不住这太子的痴癫而应付了事吧。卫澜知道，这个太子，无论你怎么用心，他必然都不会有何“长进”的。

　　卫澜正想得出神，竟未曾发现身侧的门旁已然站了一个人。

　　“姐姐瞧什么呢？”

　　卫澜闻声一惊，猛然抬头，朝门口望去，还未瞧清他的面目，却被这直射而入的阳光晃了眼睛，她下意识地伸手遮了一遮。

　　待她缓过神来，将手撤开，却发现太子的一张脸正贴近自己！她惊得顿时屏住了呼吸，瞧着这蹲在面前的太子，他二人离得是如此之近，只怕她这一口气若是屏不住了，定会全然扑到他的脸上。

　　卫澜陡地向后歪身，却不想躲得太急，身子没了重心，朝后一仰，差点没栽了下去，亏得眼前人手疾，伸臂拦在她的腰间，才使得她稳了住。

　　卫澜心神未甫，盯着眼前人。背对着阳光，他的轮廓都带了氤氲的光圈，恍若他便是从这骄阳炎日中走出的一般，本应该是个潮气蓬勃的男子，可阴影下的这张脸带着的却是莫名的悲凉，微耸的俊眉掩不住眸中的阴翳，高挺的鼻骨有如刀刻，却是刀刀噬血，血溅红唇，唇殷欲滴。

　　卫澜内心一震，不忍在瞧下去，她定了定神，垂下眼睑，将他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推了开。

　　阳光从他的头顶毫无保留地直射而入，流连在她的脸庞上，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一不小心又落到腮颊之上，映得白皙的皮肤通透清澈。一抹霞色晕染，娇媚天成。

　　太子看得呆了住，竟忘记起身。卫澜只得向后挪了挪，朝着太子的方向俯身叩拜。

　　“臣女卫澜，叩见太子。”

　　卫澜伏在青石玉砖之上，额头贴紧落地的双手，髾尾青丝如流水般从两肩垂下，衣领微微后退，半截修颈探露出来，肌肤细腻如脂，莹白玉琢，发际细碎的绒发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看得人心痒痒的，让人忍不住想去轻抚。

　　太子的心魂早已飘至了九霄云外，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然而再遇佳人，他才知道自己真正错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