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重生）》澹澹

64、与子成说

　　张华的心猛地一紧，他顾不得思量，上前一步靠近卫澜，卫澜猝然后退，可胳膊却被张华伸出的手攥了住，就知道你要躲！

　　“到底是为何？你为何见我便躲？以前我可以理解，可如今你已没有婚约在身，你为何还要躲？”

　　张华气息不稳，声音激昂，他握着卫澜胳膊的手不自觉加深了力道，扯得卫澜眉头蹙了一蹙。见她如此，张华意识到自己的失仪，慢慢松开了手，可这手是松开了，然盯着她的目光像要把她穿透，不肯减半分凌厉。

　　卫澜垂目凝神，张华细细打量着她，许久未见了，她清瘦了许多，苍白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都黯淡很多，想必是因悔婚一事忧心至此吧。看来你还是在乎的。张华双眸的晶亮慢慢退了下来，一抹愁云挂在了这张清朗的脸上。

　　“你果真对我无情吗？”张华沉声问道，幽然孤清。

　　卫澜就知道，这滴泪是如何都含不住的，断了线的珍珠扑扇而落。

　　张华的心一酸，手指一伸，抹向她腮边的泪。

　　他的手指长而漂亮，带着温热在自己的脸颊划过，卫澜没有再躲开。

　　张华知道她不是无情，她的情意不少自己一分，只是她陷在一个怪圈之中不能自拔，下意识地在抵触这种情意。

　　“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现在在做什么，或者以后要做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也一定不会放手。” 张华柔声又兼严辞道。

　　他的手握在卫澜的肩膀上，轻轻提了一提，欲让她抬起低垂的眼帘看着自己，直视这份情感。

　　卫澜举眸而视，莹莹中，青眸脉脉，张华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这影子不是此刻映入的，而是从心底泛出烙在上面的。

　　“第一次你推开我，便说是因为你这灵魂承载了太多。如果这是理由的话，那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

　　“不，”卫澜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没办法帮我承担，这是我的宿命。”

　　“我不管什么宿命，难道你的宿命里就明明写下了我不能与你同结连理？即便写了又如何？路是人走的，命运是自己掌握的，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又如何？我偏不信这人争不过天！”张华慨然言道。

　　他看到盯着自己的卫澜神情陡变，刚刚还面怀郁色的她登时睁大了双眼，透着满满的不可思议的目光打在自己的脸上，张华也一时愕然。

　　卫澜终于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痴迷于他了，这便是生世知音，灵魂契侣吧，他竟想得和我一样。难不成他果真是我这一世的情缘？他意外的出现不是上天安排的，而是他本就在这一世卫澜的生命当中，只是自己始终惦念着上一世的夫君，竟把他否定了？

　　不，不，不！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我都是我，卫澜都是卫澜，若我没有重生，这一世的卫澜也不会与他生情，最后还是按部就班，分毫不差的重蹈前世。

　　可我已经重生了，现在的卫澜是一个新鲜独立的生命，我所生活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她想到了自己小时候习字总是会出错，每每写错了笔划，她都会扔掉这张宣纸，在寻一张新的空白纸来重新书写。纸扔的多了，她便想，若是能把这错误都抹了掉，该有多好，抹掉错误在重新书写，那便不用再浪费一张纸了。

　　如今她的人生也是如此，到底是把错误的人生抹了去，她又重新活了一次，还是自己错误的人生已成过往，当下的她是占据在了另一条鲜活的生命之上？若是如此，那这一世的卫澜呢？她在哪？

　　不对，卫澜只有一个，我就是卫澜，哪里会有第二个……

　　卫澜想得头疼，她用力地闭上了眼睛，两条青黛痛苦的拧在了一起。

　　她兀自地摇了摇了，只觉得肩膀上的压迫越来越紧，越来越重。她抬头望去，只见眼前张华的那张脸惶恐不安。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一进门我便看出你脸色不好，这几天你到底是怎么过的？”张华焦急而疼惜地看着她，她也看着他，面容不带一丝表情，冷漠得很。

　　“张侍郎，我承认，我对你有情，仅此而已，我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做。”

　　不管到底是是重写，还是换纸，我就是我，重生之后的我，使命如一的我。

　　“能告诉我是什么吗？我和你一起。”张华锁眉凝神道。

　　卫澜不语，神色不变。

　　“好，如此，你做你的，我等。”

　　“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何时能做成，许是一刻，许是一生。”卫澜语气平淡不惊。

　　“我等，不要说一生，即便用尽三生，我也要换与你伉俪一日。”张华语气决绝，没有一丝缓冲余地。

　　“也许有一天，这件事做成了，但却和上一次相遇一般，我已许他人……”

　　卫澜语调轻缓下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残忍，明知他何心境，这一句句却像是拿着一把钝锥一下一下地凿着他的心，只怕已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了。

　　“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卫澜一滴热泪划过，滴在了鹅黄锦绣鞋尖之上，洇了进去，留下一块深色的斑迹。卫澜盯着它，心也跟着软了。

　　“我不需要任何承诺，只要你允许我等便可，哪怕果真等上一生，起码这一生中我都活在希望之中，而不是绝望。”

　　卫澜的心是彻底缴械投降了，她再找不到抵抗的理由和力量，她的心都化开了，似一汪冰清玉洁，流向张华。

　　人为什么只有一颗心，因为它要找回另一颗。张华找到了，卫澜也找到了。

　　“如果你今天一定要个结果，那么我保证不了这件事何时能成，我所能承诺你的，也唯有当此事了结之后，随你海角天涯，不离不弃！”

　　张华那日回到家中，神采飞扬，喜由心生，他连招呼都顾不得跟人打便一头扎进了书房里。在廊亭中小憩的刘氏见他匆匆忙忙，便跟了上来，倚在门口，见他兴致盎然地在研磨准备纸笔，嘴角隐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她猜定是这提亲一事成了。

　　她含笑走进来，然张华却似没有察觉一般，先是望着纸墨一怔，随即在书架上取下一个暗红挂锁漆木匣，默默打开，抽出一张看上去有些旧的书信，这信封发皱，然四角整齐，一瞧便知是从未开封过。

　　他像是对待婴孩一般，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好似生怕一用力，这信便碎了。刘氏探头望去，信封上赫然有卫澜、张华两个名字，那“澜”字应该是被水洇过，略有些模糊。

　　张华将信摊开，刘氏上前一步，目光一扫，便认出这是张华自己的笔迹。见他这般谨慎，还以为是卫澜写给他的书信，不过是自己给卫澜的，还要这么紧张。刘氏无奈，气息极微地叹了口气。

　　“夫君今日提起可顺利？这事可成了？”

　　乍然听到声响，张话惊了一跳，见是刘氏，转而一笑。

　　“没有。”

　　刘氏诧异，没有？没有你怎会这般高兴？糊涂了么？

　　“卫氏不同意？还是卫家小姐不肯？”

　　“卫家不赞同，不过没关系，卫澜肯。”

　　原来如此，刘氏眉目略舒。

　　“只是她要完成一件心愿才能嫁于我。”

　　“什么心愿，何时完成？”

　　“不知道。”张华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道？”刘氏更是不解。

　　“她不肯告诉我，至于何时，她也不确定，许是一刻，许是几年，也许是一生，不过她承诺，只要此心愿一了，便会与我相守。”张华笑意不减，甚至更浓，浓浓蜜意，如青涩少年初尝情滋味，心无旁骛，沉浸其间。他不在言语，仍继续摆弄着手中的书信。

　　可这刘氏却是哀云密布，愁雾不散。

　　自己这夫君是痴了吗？虽他比自己小很多，但也是年近而立之人了。怎么这般迷了心窍。

　　了结心愿的时间不知晓？你若一生不了，那便让他等你一生吗？太荒唐了！而且这心愿是何也不愿说，即便是和自己相爱的人也不能说？我看你不是不能说，你是说不出来吧，怕就根本没这心愿一回事，不过是你自己找借口杜撰出来的。就这么让他无止境地等，傻傻地怀着希望候着，你果真爱他吗？你是见他痴情好骗吧！

　　刘氏心中一阵怒气升腾，她看着夫君那一脸幸福的样子，心疼不已。她这样敷衍你，欺骗你，你还这般痴恋于她，你是没了心智吗？还是根本就没动过脑子。难道说真的是这情爱能将人的双眼蒙蔽，不顾一切，有若飞蛾扑火，即便是陷阱也要踏入？

　　刘氏怅然而忧，无可奈何地退出了书房，张华对卫澜的迷恋让她有些忧虑，可这忧虑的同时，为何还掺杂着一丝丝异样的滋味，只觉着这心头，有酸意缭绕。

　　张华投入得连刘氏走了都未曾注意，他展开信封，寻了一张崭新的宣纸，欲将那上面的情诗誊抄了一遍。

　　上一次送了出去，被她返了回来，这一次，一定要寻得机会亲手给她。

　　张华心中喃喃，回想今日的一幕幕，他微微一笑，挥笔泼墨。

　　“游目四野外，逍遥独延伫。兰蕙缘清渠，繁华荫绿渚。佳人不在兹，取此欲谁与。巢居知风寒，穴处识阴雨。不曾远别离，安知慕俦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