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重生）》澹澹

48、有无妒意

　　接下来的几日里，每每陪读，太子都让谢玖伴于身侧。研磨续纸，端茶送食，谢玖把太子照顾得是妥妥当当，如此一来，卫澜和璧云倒也无事情可做了。二人眼巴巴地瞧着这殷勤的才人，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感觉。

　　太子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整日除了呵呵地傻笑，便是痴痴地发呆。只在四下无人，才对卫澜露出本来的面目。

　　“可遂了你意了？”太子托腮慵懒地靠在凭几上，浓紫绣着金色茱萸纹的深衣在卫澜面前一晃，映着太子的脸色深郁，他双眸半张，带着一股神秘的邪气。

　　卫澜知道他所指为何，淡然瞥了他一眼，垂目不语，仍握笔在素纸上簌簌地写着字。

　　太子见她不理会，未怒，反而嘴角一扬，向前探来。一手攥住了卫澜握笔的手腕，卫澜动不得，笔尖落在纸上，殷了大片，把那个未完的字都湮了住。

　　见这姑娘仍是不肯抬头，太子另一只手掰开她的手指，将她的笔夺了下来，搭在笔架之上，咄咄地盯视着她。

　　非要逼着自己回答“我很知足”“能嫁于你我有多欢喜”你才满意么？

　　卫澜深吸一口气应道，“不也遂了太子的意。”

　　“何来遂了我意？是你想要嫁我，我又有何意？”太子不解问道。

　　“有美人相伴，不是遂了太子意么？”

　　平日里不是喜欢这个姐姐，那个妹妹地唤着么？如此迎来一位绝世美人，想必得意极了吧。才人也未负了你，对你这般殷殷切切，你也很是受用吧。

　　卫澜这一语，让太子顿时朗声大笑起来。
　　“这酸味好重啊！你是吃醋了么？”

　　“我说的不对么？自从才人到了东宫，殿下这几日心情可是极好呢。”卫澜哼笑一声，盯着太子神色冷淡。

　　太子笑容一敛，英挺的眉毛顿时蹙了一蹙，半眯双眼，与她对视。

　　我心情因何而好，你不知吗？到底是因她，还是因你！

　　只见太子面含豫色，盯着自己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他眸色越来越深，透着一股寒意，让卫澜默默地下了头。

　　是生气了么？
　　卫澜偷偷用余光瞟了他一眼，后悔不应该这样对他言语。
　　太子心情若是好了，那不也是自己所盼么？

　　他说的没错，如今可不是遂了自己的意么？自己敢说不是利用了太子对自己的情意才能够嫁入东宫？到底还是自己欠了他的。只要他高兴，那么自己怎样都可以，即便是他宠爱谢玖，即便他日后继续纳嫔娶妾，自己都毫无怨言，不生妒意，本本分分做好自己太子妃一职。

　　“殿下安心，卫澜懂得为妃的职责，会守得皇室的规矩。即便殿下纳妃娶嫔卫澜都不会心生妒意，会处理好妃嫔媵嫱之间的关系，不让殿下为此忧心。”卫澜向后退了一步，伏地向太子揖大礼道。

　　卫澜所言即所想，之所以行此大礼，多半也因为是愧疚吧，她既不能说出实情，那便用行动来感谢他吧。

　　卫澜额首伏地长跪，如一滩止水，久久未起。

　　她以为是在报答太子，岂知此刻的太子的脸已经僵了住，薄唇紧抿着，瞪起双目，眸中似有炽火在燃，星火迸裂，投向静默的卫澜。

　　你果真就是一潭水也有微波轻荡的时刻吧，怎我就激不起你一丝涟漪？你对我到底是何情感？到底有无情意？

　　不生妒意，好一个不生妒意，你若想做贤妃，那我便让你做！

　　除了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太子恍若是静止了一般，不言不语，卫澜深垂的头也不敢提起，摸不清他此刻到底是何表情。

　　就在此时，门被推了开，谢才人走了进来。

　　见此景，她先是一愕，转而也是一脸惊恐地跪了下来。她感觉到这气氛的诡异。

　　面对同样伏地深跪的二人，太子的眉目略舒，将这怒意压抑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转而嘻嘻一笑。

　　“才人这是作何，快起来呀。不是说去拿糕点，可带来了？我都饿了。”

　　谢玖惶恐应答，赶紧唤身后的小婢进门，她接过小婢手中的托盘，将一盘盛有各色米糕的食盘送到了太子的面前。

　　太子目不离糕，咧着嘴巴，垂涎欲滴，好似果真饿了一般。捡起一个桃花样粉嫩的糕点便往嘴里送，狠狠地咬下，故作声响地品了起来，还不忘拾起一个让谢玖一起吃。

　　这一切太子做得都极其夸张，旁人都以为是太子本性使然，只是一侧的卫澜听得出，这不过都是做给她看的，他在生自己的气。

　　谢玖接过太子递给她的米糕，不安地瞟视着身侧始终俯首的卫澜，也不知她到底如何得罪了太子，太子竟始终不肯让她起身，不都言这太子极是喜欢这卫家小姐么？

　　“太子，这……”谢玖秀眉轻拢，向卫澜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一副焦灼之态，却又不失妩媚地看着太子，好似撒娇一般，看得人心怜。

　　太子循着她目光瞧了一眼：
　　“姐姐怎么还跪着，起来一起吃糕点吧。”
　　太子终于肯开口了，不过这语气，寒凉得很。

　　这一切都被谢玖看在眼中，以致接下来的几日里，她都有意留心着。

　　她本以为这太子会有多喜欢卫澜，这几日里看来，也不若传言中的那般。相比之下，太子对她反倒更是上心。每每读书游玩，只要有卫澜在侧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也带着，如此一来，他整日里也和卫家小姐言语不上几句。

　　谢玖虽是心生疑惑，不过内心的暗喜也容不得她多想。管他们之间如何，只要太子喜欢自己便好，自己做了这么多，为的，不也就是找个好的出路么！

　　谢玖虽美，然在皇帝的后宫佳丽中，哪一个不是绝世无双，貌美贤能者比比皆是。自己又不善言辞，身无所长，既留不住皇帝的人也留不住皇帝的心，不得宠哪有出头之日，如此在后宫孤独终老？自己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青春韶华，便要空付？

　　偏偏上天眷顾，就给了她一次翻身的机会，武帝选中她去陪伴太子。说是陪伴，不过是担心太子妃嫁入东宫而太子不懂夫妻之情，叫自己去授以房/事。

　　如此一来自己便成为了太子的人，现如今太子身侧只有这太子妃一人，若是自己也能得来一个妃嫔之位，那么有待一日太子成为了真正的皇帝，自己岂不是也扬眉吐气了。

　　然最好的结果还不在此，若是能再生上一儿半女，那么这位置更是稳坐了，富贵荣华便也是享不尽受不完。

　　所以她如此上心，果真把自己当做太子殿下的嫔妾一般来要求，唯是入不得太子寝殿这一事着实头疼，来了数日了，终没“得手”。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卫澜此生的命运算了有了定数。不曾怨不曾悔，冥冥中都按着自己的意愿前行着，她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似了了前世的夙愿今生的企望。

　　可果真得了这平静了么？果真命运都是有定数的吗？即便你有先知之能，也永远不能把这一生一世都预料到，每一生，每一世，每一个生命都是崭新的。

　　命运就不是人能够掌控的，人和天较量，即便它胜不了你，也绝不会让你胜得了它。一个新的生命中，永远充满着未知和意料之外……

　　人，就是在无数个抉择中前行。

　　卫澜傍晚刚刚回到了家中，便看见云儿匆匆忙忙地奔了过来，满目的急切，两只眉都拧到了一起，好似有何话要讲。可几欲开口，望着身边的人又合了上，直到跟随卫澜回到了闺房之中。

　　“小姐，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中书郎了！”云儿憋了许久话终于吐了出来，她在心里含得太久，都快把心烧熟了。
　　卫澜一怔，手一松，握着的裘衣飘带便从手中掉了出来。没了束缚，这裘衣便哗的一下从卫澜的肩膀滑落，闪着盈盈光芒，好似银河倾泻。也似卫澜可一颗心，陡然地坠入了万丈悬崖，摔得粉碎，刺骨的疼痛遍及全身。

　　云儿悄然上前拾起裘衣，偷偷打量着小姐的表情，缓缓地挂在了衣架之上。

　　此刻的卫澜被冰封了一般，一动不动，也不出一声，连喘息都弱得很。

　　云儿见此，试探着说道：
　　“他说想见小姐一面。”
　　“……”
　　“其实，也不是偶然碰到的，中书郎经常在咱家附近徘徊，我曾见过，只是，只是大公子吩咐不许提及他的事，所以便不敢言。”
　　“……”
　　“中书郎也很是可怜……”
　　“他好似也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与我搭的话，他问我你最近可好，还说……”

　　“你帮我约他出来吧。”卫澜打断了云儿的絮言，她终于肯出声了。
　　“今日酉时，在建春门侧的那条巷子里，我在那等他。”

　　卫澜静若石塑，待云儿退出房门才缓缓回头，她悄然地坐在了几案前，内心纷乱。她轻轻拨开了几案上的一沓素纸，那封带着张华笔迹的书信便着了光，落在眼前。卫澜直视不错目光，眼都不曾眨动一下，失神间，娥眉一蹙，一滴泪便簌然而下，滴向信封，打在了“澜”字之上，氤氲开来。卫澜赶紧用细指抹了一下，然被化开的墨迹在信封上，在指尖上，均留下了痕迹。

　　既已留痕，怎会这般轻易说抹便抹得掉呢？有若她二人，都在彼此心中留下印记，岂是三言两语，一个决绝的念头，便能拭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