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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齐王进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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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始八年
新年已至,按例是要停朝三天,不过大年初一百官仍是要前来为皇帝拜贺。贾充及其同僚早早准备起来,自从讨伐鲜卑之事开始,他便一直小心谨慎着。
满心惦念着选妃之事的贾充没少了观察皇帝容色,可一脸喜气盈盈的皇帝貌似心情并不在这件事上,于是他与一行人也找不到个进言的机会。
随着祭天仪式及朝贺大典结束,百官被遣散,回去与家人同聚,享受剩下的两日假期。
贾充望着殿堂之上的陛下,欲言又止,转身看看身侧的荀勖与冯紞,二人也是一脸的急切。这事情不能再拖了,若是定不下来,怕是这年节一过,自己就要出行了。
他几人在朝堂之中逗留片刻,然皇帝并未在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正在退出的齐王司马攸身上。
“皇弟且慢!”皇帝疾呼了一声。
齐王停下脚步,举目望着陛下,一张静默的脸略显诧异。
“今日是初一,团聚之时,就留在宫中一聚吧,你我也有许久没叙叙兄弟之话了。”
陛下说罢,便由黄门令搀扶着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拍了拍齐王的手臂。
这一幕被贾充看在眼中。他内心一震,忆起了自己请贾荃说情一事。也不知女儿可曾和齐王说起,若是说到,那么齐王他可会帮自己?虽他为人笃诚,毕竟是自己的亲女婿,不会就这样看着妇翁家中有难不管吧。
疑虑中,贾充带着荀勖等人退出了昭阳殿。
一切只能听天由命,只盼望着贾荃还念着这父女之情。可霎时间,他的脸又不自觉地变了颜色,自己可是到此时都未见那李婉一面呢。
齐王随着皇帝到了东阁的含光殿,只见皇后和众皇子已然等候于此,齐王见之施礼,而众皇子也回礼皇叔。
齐王谨慎地扫视了一番,目光落在了太子身上,忆起妻子那日所托之事,不由得凝神沉思起来。见太子憨态可掬地也盯着自己,投来一个痴痴的笑,齐王眉头皱了一皱,不过片刻便舒展开来。
齐王入座,含光殿飘逸的蜀锦帐后乐声骤起,一个个女侍舞者从飘逸的帐后踏着律音翩跹而入,恍若是乘云而来的仙子。殿中暖意融融,阳光透过彩色帷帐映了进来,氤氲朦胧,端起白玉酒樽,温热滑腻,在袅袅的香薰气息中一饮而尽,此番意境,直比仙界。
听歌赏舞饮酒话家常,两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这也算是一家人的团聚了吧,此刻只有兄弟,没有君臣。
皇帝不禁慨然。想来已经有多久没和齐王这般同坐同饮了,齐王向来严慎,很少失了君臣之礼,可他们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即便他曾过继给自己的伯父,这兄弟之情也是深切得很。
不过皇帝能够如此善待齐王,怕是也不止这些吧。若不是齐王为人忠笃耿介,没有一丝的僭越之举,皇帝也不会这番敬重他吧。要知道当初太祖可是要将晋王之位传给聪慧的司马攸,而不是当今的皇帝司马炎。
宫宴结束,齐王拜退,皇帝却将他留了下来,又带他来到了昭阳殿的西阁。
“最近一事烦我已久,想和皇弟商议一番。”“太子已十五有余,我有意为他娶亲,可这人选上……”陛下轻叹了口气。
“可是鲁郡公之女及卫大将军之女二人?”
“看来皇弟有所耳闻。荀勖、任恺分别推荐二人,各自所言都有道理,却也不知道哪一个才更合适,今日想听你一言。”
“陛下心中可有人选?”齐王谨言问道。
“昨日听皇后一言,我到更偏重贾女。不过,想到她母亲以妒出了名,到底有些顾虑啊。”皇帝眉头一皱,当初他亲自出面让贾充迎原配李氏回府,那郭氏怎都不肯,可想而知是何等蛮横。
“母亲之行不代表女儿也如此。”齐王泰然道。
“那你的意思是,贾女许是贤良淑德,更合适了?”陛下些迫不及待问道,他好似正巴望着这一句,看来在他心中果然是贾女的分量更重。
事实上皇帝寻齐王来商讨此事,不也是存着私心。这齐王与贾家联姻,与他商议再合适不过。
“倒也是,齐王妃便是贾充之女,一向听闻她秀外慧中,看来妹妹也应不错。”皇帝含笑言道,他仔细观察着齐王的表情,却不见有一丝波动。
“虽有联姻,但鲁郡公之女如何,臣不甚知之。不过陛下可曾想过,若是与鲁郡公联姻,那么作为皇戚,他是不可以出城的,鲜卑之乱该如何是好。”
齐王一语道破其中玄妙,皇帝吃了一惊。只顾着比较二女的良莠,竟忽略了此刻朝廷的利弊。的确,各朝是有这皇戚不出都城的规矩,自己这头任开国皇帝,竟没把这事想全了。
“皇弟所言极是,可是……这二人同是武将之后,而卫瓘也镇守边陲,若是娶了卫家女儿,岂不是要把卫将军调回?里外都是如此么!”
皇帝一语让齐王无言以对,幽州虽不如秦凉二州情态急迫,但也是极难攻克的一方,北征之路,崎岖坎坷。于此来做斟酌到也分不出个高低来。
“若是如此,臣仍建议娶卫家女儿。”齐王语气沉着,目光坚定,让殿堂之上的皇帝甚是吃了一惊,他直了直身子,向前探去,满面的疑惑不解。
“子女的性情自然是由父母的秉性及生长环境决定。相比而言,鲁郡公为人果断机敏,处事圆滑,懂得审时度势,那他的女儿必然也是精明干练之人。而卫将军世代书香,翰墨流芳;且自汉代以来卫家便是儒学官宦世家,家教严明,卫将军做事谨慎不苟,为人雍容大度,故女儿应是钟灵毓秀,温润娴雅。臣认为,太子更需要的是能够引导并辅佐他,而非管制与事事代为之人,所以,卫家小姐更为合适。”
齐王言之凿凿,皇帝竟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在心中谁高谁低他自然清楚明白。只是这对贾充的依赖和宠爱竟达到了爱屋及乌的程度,下意识里总是觉得若是能与贾充联姻,那么更为舒心,正如太祖辞世前握着自己的手所言的那句话“知你者,贾公也。”
“陛下应为社稷着想,不能因个人的喜恶而作为判断的依据。”
齐王一语道破,不怪皇帝有些惧畏他这位皇弟,齐王这双眼睛好似总能把自己看个透彻,以致他偶尔有事相议,这话也要再口中转上几转再吐出来。
皇帝漠然盯视着几案上的金樽不语,不知是气是愧。
齐王也知这一言怕是让皇帝有些下不来台,但是此事危机朝堂,那他便不得不言了。一来他实在是看不过贾充及荀勖之辈祸患朝政,二来这痴儿太子也必须要有一位贤德之妻辅佐着,保这大晋江山永固。
想到太子,齐王内心默然叹息。皇帝不是没有良子佳儿,除了这司马衷,各个聪颖伶俐,可在先太子驾薨后偏偏选中了他。若是说嫡庶有别,那么同为皇后所生的三子司马柬是沉稳睿智,有胆有识,何不立他呢?
自古是立长不立少,立嫡不立庶,若是改立三子,那么便是打破了这个规矩。没了规矩压制,那些庶子们必然会野心勃勃,怕是皇后的哪一个儿子都登不上这太子之位了。再者,皇后杨艳宠溺司马衷是出了名的,好似有愧于儿子一般,非要把天下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予他,包括这将来的帝位。
对于司马炎呢?他的心思却和面前这位齐王有关。
太祖司马昭本是欲立贤能的司马攸为帝,可众臣坚持立长不立少,尤其是贾充,下了很大的气力才帮助他保住了这晋王之位,于是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晋朝的开国皇帝。若是举贤而任之,立了三子,岂不是侧面说明自己的帝位来的便不正不当么。所以,一切可能威胁到自己的苗头都要遏制住。
然这齐王岂知这帝后二人的心思。在他看来,已然让你纵性一次,立了这痴儿为太子,不可再次让你引一不端之人入这宫闱。
“陛下主意可定?”齐王打破了这沉寂,恭谨问道。
“待我再想想,再想想……”皇帝眉头紧蹙,喃喃自语,目光仍是失神地投在那耀目的金樽之上……
***
新年将至,整个洛阳城都是一片热闹繁华,锦绣祥和。家家户户红灯高挂,从除夕开始便是一夜通明。
卫府的大门、回廊几步一盏火红的灯笼,将这寒冬映得暖如春色。府内上下,欢声笑语,喜气洋洋,也不知是灯笼的映照,或是新年带来的欢悦,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红晕,包括卫澜。
时逢新年,这几日卫澜便也不用去那东宫,也不想再忧虑绕心,此刻融融暖意,暂且把那烦恼搁置片刻吧。
初一一早,天未亮鸡鸣,院内噼啪的爆竹声响,卫澜被惊醒,匆匆洗漱便来到前庭。
声响是一刻盛于一刻,万家千户都燃起了爆竹,以辟山魈恶鬼,于是这洛阳城便在这响彻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爆竹声渐息,卫恒便带着同辈份的族人整衣正冠,向卫氏长者依次拜贺。
卫澜随兄对着叔伯拜了一拜,便入了春宴。每一人面前的食案上均摆着椒柏酒、屠苏酒和五辛盘,这是新年必饮食之物,有畅气之效,也应着新年的好兆头。可望着酒杯的卫澜却恍然失神,她思念起远在幽州的父亲来……
也不知父亲在军中如何,今日新年,他可曾饮这椒柏?
一侧的卫宣见妹妹黯然,知道她有所思念,为了让她提起神来,便举杯对着卫澜笑语道:
“我敬妹妹一杯如何?”
卫澜转向哥哥,红唇悄然一提,笑靥轻浅,轻言道:
“该是我敬哥哥才对。”
二人会心欢笑,便将酒一同饮下,享受这团圆时刻的温馨。
食宴上,下人把准备好的桃符端了出来。桃木味辛气恶,乃是五行之精,佩戴起来可以伏邪压魔,男戴于左,女饰于右。卫澜挑了两个小巧的,一个给自己,一个给云儿。
“云儿你见这个喜不喜欢?”
卫澜拈起一只转头问道,可哪知身后却是空无一人。明明方才还在后面伺候着,此刻跑到哪里去了?
“金衣,你可知云儿哪里去了?”卫澜诧异地问着哥哥身后的婢女。
“方才见她往后宅的方向去了。”金衣谨言道。
“有多久了?”
“大概一刻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