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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列仙乘风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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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那个年月立下的战功确实成色十足。因为那时鸿蒙初开,世上并没几只神仙,那些神仙真的是集天地之精华,乃万物之灵长;而越往后来,缘法仙道越是传播得普及。无论多好的东西,一旦量产,质量就参差不齐了,比如仙人里就混进了我们三兄妹这样的。棠溪立功那个时代,真是神也厉害,魔也强悍。
我正暗道棠溪不得了,水君就来了个转折:“可惜自那之后,他就再无建树了,不过日日与下仙们斗鸡走狗,不成体统,白白浪费一身本事。”
虽然可惜,但我认为这些都不足以让水君这么不待见仙君。果然,水君还是说出了真话:“奈何天帝十分宠信于他,他之所求无不应允。前两天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大约是听说下界巡逻河道正热闹,硬让天帝把他塞进了出巡人员之列。巡视河道,和他有什么关系?若是为熟悉天下山川地势,寡人也忍了,可你看看,他无非是来游山玩水,结交些朋友,没的耽误寡人行程。”
我回头一看,水君果然说的不错。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此君被诸多水部同僚环绕,与众人皆是谈笑风生,若不是这时节天气冷,真是和三春踏青一般愉快的气氛。
水君是很坚持原则的人,断然看不得这个。
当中与他相谈最欢的,正是以拉拢人为爱好、大面积派送金龙鳞的东海老龙王。结交天帝宠臣,自然不是区区龙鳞可以,他派出的是他的宝贝孙女玉瑚。玉瑚小姐我从前只闻其名,她是老龙王养在深闺的心头肉,据说娴雅宁静,知书达理,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把这样的女孩带出来给棠溪仙君看,意思也是明显的。大家心中各自明了,只是笑着围观这一对金童玉女。
这令我一下就看棠溪不爽了。我已经在水君面前如此犯上作乱,他还这样喧宾夺主,与美人嬉笑,让水君情何以堪!给水君添堵的,有我足矣。再说了,你视察我的地界,偏生如此散漫,把我置于何地?把我们这个地方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置于何地?
我从未如此和上司同仇敌忾过,当即走过去把白鹤拿在手里爱个不停的长剑抢过来,塞给冷着脸的小童子貔貅,顺便拽走围着貔貅嘘寒问暖的白梅。用他那张清秀俊美的热脸去贴棠溪派系那高傲的冷屁股,看上一眼都气得我发抖。
我一手拉着一个,将他俩拖出人群,却不想正是玉瑚向仙君见礼之时,大家都静静的听美人说话呢。我们这一走倍显唐突,霎时间众人皆看着我们兄妹三人。
这么一安静,令我觉得,我可能有点冲动了。这么意气用事以后还怎么与同僚相处?我只好咧着嘴对四周笑了一圈。
一打眼,看到玉瑚惶恐无措,花容失色的样子,更为后悔。因为她毕竟是无辜,不过被她爷爷牵扯进来。我这么甩脸子竟然不小心甩到她身上了,真是大大不妥。
何况龙族生长的慢,玉瑚至今仍然是豆蔻梢头的模样,我虽然生的晚,但毕竟这么大一个人,肯定不能欺负她。我对她温柔笑笑:“公主莫要见怪,小仙绝非针对你。”
“那就是针对本君了?”棠溪在我背后乐呵呵的反问,倒是听不出来生气。
我不搭理他,对其余的人说:“诸位同僚,水君与我要去看看河道,无法作陪。不能尽地主之谊,愧对大家了。你们自便。”我说完拖着白梅白鹤走了,白梅这厮,还不甘心的回头唤了一声“皮皮”,被我和貔貅一人瞪了一眼,再不敢说话。
我感觉只有我们三人作陪,声势有些太小,便招招手,把在岸边探头探脑的小长爹也叫来了。小长爹十分激动,觉得竟然有机会遇到来自上面的大人物,三生有幸,以后回到云梦泽自比别人不同。
没有想到,我拽走白梅白鹤之后,棠溪似有所悟,也跟着来了,于是水部诸卿也就都来了,到了还是大家统一行动了。棠溪这么有号召力,令我对他又平添几分不爽。
倒是小长爹,原本兴冲冲的,见了棠溪为首的水部诸卿,不知怎地目光闪烁,灰溜溜地躲到了一边,让我这边一下没了气势。
人多嘴杂,嚼舌头的就来了。当即有人议论说小长爹是妖类,岂可与仙人并列同行。这事我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于是隆重介绍小长爹:“这位不是一般的妖,乃是我们水府编制内的一员,负责日常洒扫。”
这绝非诳语:我早觉得小长爹妖力非凡,必是藏不住的,被水君发觉又有藏匿的嫌疑,不如让他名正言顺的在我们这住下来。正巧河道需要搞卫生,这事我就交给他了。想必我天天请他吃饭,他也不好意思了,于是欣然接受,工作还做得挺出色,大尾巴一扫,什么淤泥腐草都没了。
我一说这话,大家纷纷瞪大眼睛,仿佛头一次认得我这个人。我又不明白了,招揽个把妖类做些零活并不是独树一帜啊,龙王麾下就有很多虾兵蟹将并巡海夜叉嘛。小长爹和他们并无不同,真是大惊小怪。
巡视河道是在水下,这就到了一个显示大家法力的关节。我们水部诸人在水下行走呼吸一如平时,棠溪和小长爹也是。小长年纪太小,他爹帮他用了个避水咒,另外两个需要施用此咒术的是白梅白鹤。
当真给我丢人。
我用这个咒术已然纯熟之至,然而小长爹居然尤胜于我,几下子就把他儿子层层叠叠的保护起来。这个时候我忽然觉得,小长爹很厉害,太厉害了。
厉害得不是我能打败的。
我忧思重重的来到水君身边,准备为他引路。他点点头,老怀安慰的摸摸我的头:“还道你懒散怠慢,想不到修为已精进至此,我还真是轻看你了。”
“啊?精进?”
水君一脸你还跟我装的表情,说道:“女娲家的亲戚都被你收服来扫地了,你还不是精进了吗?”
“女娲?”
“女娲蛇首人身,不要说你不知道。”水君皱紧眉头看我。
我茫然点头:“知道,自然知道。”
龙族尚且千姿百态,女娲的后裔也是一个道理,各不相同。小长爹他们一定继承蛇那一部分比较多,于是被归入了妖类范畴。不过无论如何,女娲是上古三皇之一,法力无边,后人也必然不差。
所以,我怎么可能打败小长爹呢?
我不禁想起山里那座宅子,和惊鸿一现的屋主。
水君重重拍拍我的肩:“最近黄河又有水患,必是有凶狠的妖怪作祟。寡人正不知派谁去,不如你……”
我怎能让他把话说完?当即拉着水君往河深处去:“水君,看看我的政绩吧。我培养出一种新型的螺蛳,长的很可爱,一起去看啊!”
这真是泪水化作苦水流,结果背后还有人窃笑。虽然是窃笑,然而这人却笑得很大声,让我刚刚好听见。
我大约已猜到这人是谁,回头一看,果真是棠溪跟在我与水君之后。我思考再三,决定今天先不生事,便白了他一眼,继续同水君说话。
他却不识好歹,在背后颇无辜的问我:“你瞪我作甚?莫非白仙官地界上的规矩是不许人笑?这还真是头回听说。”
我仿佛感觉到,这位棠溪仙君一言一行,都是在针对我。
那我就没什么好性了。
我正要与他论上一论,忽然有样什么东西由天而降,端端正正落在我们几人头顶上,激起大团的气泡,令人视线模糊。
我挥散泡沫,这才看清,竟然是,有个人跳河!
我算卦从无差错,今天真的是不宜出行!
按理说冬天河水结冰,想投河不容易,却偏偏赶上神仙们下凡考察,被我化去了冰面。这可真是命运使然。
这条河是常年出人命的地方。河上的画舫绣楼,看似风光无限,暗地里不知道埋葬多少红颜泪。每一年为爱情为骨气跳下来的男男女女不可胜数。我总忍不住算上一卦去窥探他们的夙世因缘,结果每每唏嘘,平添许多郁闷。这也是我不喜欢住在水府的另一原因。
白梅见我总为此伤感,直接禁止了我对已故之人占卜。他还说:“人生识卦忧患始。”他人很傻,但偶尔也说得在理。
不喜欢是一回事,职责所在是另一回事。真有人投河或者被投河,水府不能置身事外。先要和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交换文书,各自留档备案,然后他们便可把生魂带走,肉身留沉水底。
一般而言,我容许尸身在水底停留十四日,若被人捞起,也就罢了;若无人问津,我总不能任其躺在这里膈应过往的水族,用个化生之法把肉身化为萤草便了。
但是从来都是出了事小璇送信给我,我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内,溺水而亡。
我早看惯了死人,但不太看得过人死。
我看着这人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在水下更显惨白,看他大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嘶吼,在控诉将他逼至绝地的命运。我看着他黑发散乱,一如缠人的水草般恐怖,心中实在承受不住,便想把这人推出水去。
可我方要作法,手腕子却被人扣得死死的。我回头一看,正是棠溪那厮。他低声问我:“仙凡有别,仙家不能干扰凡人的生死轮回,这你应该懂吧?”
他若不笑,看起来果真有点严厉,哪怕是面无表情。可惜我却偏生有一点点硬骨头,纵然他没说错,也不喜欢他来这手横的。
我欲要挣脱他,却发现浑身不得动弹,连法力都被锁住了,不能做法。棠溪做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留手了,干脆喊他非礼,看他众目睽睽如何自处。
结果发现声音也发不出……这个棠溪,他实在做得够绝。
我耳听得挣扎的水声减弱,终于消失,才觉得手腕上一松。我转身看去,果然投河之人已然是一具浮尸了。他身上破落的长袍随着水波凄凉的浮荡,头上的方巾孤零零的被冲上河岸。
我看到他大睁的眼睛满布血红,绝望悲惨,不由得趔趄一步,正撞上后面的人。
棠溪退开一步,对我说:“方才真是失礼了。”
我那时血涌上头,想也没想,扬手打了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