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之下》银日和

1、第一章 盛世之宠

　　内宫门庭寅时初开，宫人早已等候在侧，随时听从传唤。

　　后宫之中少有宁日，昨夜因晋帝御湛在正清殿熬了通宵，没有一位后妃承受恩宠，早间的闲言也减了不少，宫人行事效率自然也高了许多。

　　太后身体虚弱需长年将养，因而所居栖竹殿常年闭门不开。后宫各殿嫔妃只需早间向皇后请安即可。

　　“请皇后安！”

　　晋帝后宫六宫八殿，自皇贵妃到侍人共五十三人次，如今全汇于朝凤殿外殿齐跪听教。

　　内殿主位前的珠帘堪堪挽起，正椅上斜倚着的女人便是当今皇后——朝中李尚书庶女李沐昕。

　　女人二十有七，并非倾国之姿，若将其置于三千粉黛之中比对更是姿色平平，只是她一双眉眼如出鞘的刀锋，只轻飘飘落于人身上，就如同能剜下一片肉来；两瓣粉唇未染口脂，一撇一挑都能将一个表情展现到极致，只是她不常笑，便没人察觉。

　　她今日是一身藏青银线暗纹滚边长袍，手、腕未佩任何饰物，苍白的手臂松松撑着脸颊，从容庄重。

　　李沐昕身边软椅上坐着的是宫中唯一一位贵妃，自民间来的小户人家——唐妍囡。也是宫中荣宠最盛、争议是非最多的女人。

　　端看满宫妃嫔皆在外跪着，仅她一人能坐于皇后身边，就知连皇后也是敬她几分的。

　　门槛边用一铜器盛了软沙，内插一根檀香，此时已快燃尽了。

　　候于一边的小太监见香已燃完扯着嗓子道：“时辰已到，听训完毕——”

　　众人叩拜称是，品级低微者躬身退至外殿门处才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另有心思之人则起身请进，得了许可方敢入殿。

　　内里侍从早将桌椅摆好，时令瓜果一应俱全，李沐昕身边的掌宫女清河则燃起小炉煮水烹茶。

　　进殿的是宫中仅有的两妃，柳太傅的嫡孙女宓妃柳冉染，身若无骨体态妖娆，面上狐眼樱唇，一声轻笑都能麻了男人半边身；另一位则是朝中大员卫家的嫡女芨妃卫安予，面若桃花身姿清丽，举手投足间自有贵女风范。

　　李沐昕端看她俩压抑的神态就知她们所来何事。时值初夏，过了清晨，天气热了不少，李沐昕无心应付便先声道：“昨日降赏都已分配入库，你们叫人领取便好。”

　　民间上供和外国进贡的精品、稀有物件，每年根据当年确实情况供圣，皇帝下赏便为降赏。妃嫔的份例由晋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张正分配然后送至皇后殿中，这每位的分多分少中便可见其盛宠轻重，让后宫这些女人怎能不期待忐忑？

　　宓妃如葱白般的手指一掀瓷盖笑道：“今年怕又是唐妹妹最多罢！”

　　软座中的十七八岁少女巧笑嫣然，虽还年幼，但已能见其隐约的倾国之姿，她一派天真道：“今年不知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呢？”

　　芨妃淡笑道：“有皇上盛宠，自然是最好的。”

　　这时朝凤殿的副掌宫女静惜领着一小队手捧铜镜、妆盒的宫女鱼贯而入。原是今日李沐昕起得迟了，满头青丝不过略微束起，还算不得挽了髻。

　　芨妃见此情景连忙叹道：“皇后娘娘日夜操劳，今日面色看着不怎么好呢？还是再休息会儿罢。”

　　李沐昕摆手道：“无碍。”

　　皇后淡漠的性格是阖宫皆知的，初时因这幅性情还吓哭过刚入宫的侍人。只是她这样倒是用庶女的身份镇住了那些个嫡女出身的后妃。

　　芨妃知其性子本如此也不觉如何委屈，再说她本也不是真心关重皇后身体，不过嘴上讨个细心懂事的名头罢了。

　　宓妃见此景象借着举起的茶杯睨了芨妃一眼，嘲笑意味再明显不过。

　　静惜打开妆盒由李沐昕挑选头饰。李沐昕本就不注重这些，只随意点了几样，静惜捻起被点中的一根翡翠簪放于女人鬓发边比对。

　　“这根簪子通体翠绿好是稀奇呢！”唐妍囡出声赞道，眼中分明是喜爱的目光。

　　李沐昕眉眼一扫，清河赶忙福身道：“奴婢这就收好，到时给贵妃娘娘送去。”

　　唐妍囡惊喜道：“昕姐姐真要送给妍儿？”

　　“皇后娘娘言出必行，妹妹你只管收着罢！”宓妃用纱巾拭了拭唇边的茶水，指尖在唐妍囡眉间一点，状似亲昵。

　　唐妍囡纯真一笑道：“那妹妹就不客气啦！”

　　后宫中两人行事最难猜透，一是这六宫之主的皇后娘娘，然众人皆认为其只是没有情绪难以揣测其心意；二则是这位贵妃娘娘，被北巡的晋帝自民间带回，一路只升未贬，至今仍是椒房之宠，但她却表现得如稚儿般单纯，话中暗喻皆听不出，这让宫中女人如临大敌，不知其实虚。

　　两妃只小坐片刻便自请离去，显然心思还是放在降赏上的更多一些，毕竟宫中局势不是只要费心算谋就能一朝改变的，倒不如先抓紧眼前利益。

　　见唐妍囡也终于离开，打发了小太监去送簪子的静惜才进来，原本平静的脸早已换上了不甘和气恼，身边跟着一直在外殿服侍的可人也是相同的义愤填膺。

　　可人将手中捧的冰盆放至李沐昕脚边咬牙切齿道：“那贵妃忒没眼见了！”

　　“可人！休要胡言！”清河低声喝到，并用眼角仔细瞧李沐昕的神色。

　　“我可有说错？那簪子可是……”可人说到一半却住了嘴，神色纠结起来。

　　李沐昕虚瞟了她一眼淡漠道：“皇帝喜欢，让着又何妨？还是说那簪子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没有不妥！只是奴婢见其成色上乘，很是为娘娘不舍。”可人连连摆手道，深怕被李沐昕误会了什么。

　　“不过身外物。”李沐昕无所谓道，看脚边婢女涨红了脸便不再说什么，闭眼养神起来。

　　原本也要申讨几句的静惜见李沐昕神色疲惫赶忙上前为其按压起头部来，不敢再多一言。

　　朝凤殿之外，降赏已经分发完毕，结果早已出来了，自然是唐妍囡又拿了头筹。

　　宓妃在她主位的芍荭殿中对着降赏不住冷笑。今年唐妍囡的份比起去年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是盛世之宠也不为过了。

　　“娘娘莫气，那女人哪里能及娘娘万分之一？”芝儿双手捧茶奉给宓妃，嘴边宽慰道。

　　宓妃气急抓了瓷杯便往墙角重重一甩恨道：“那女人不及本宫万分之一，却得了如此盛宠，这让本宫颜面何存！”

　　芝儿连忙跪地求道：“娘娘莫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那女人也不知真傻还是假傻，整日仗着自己得宠看上什么都要，跟个街边乞丐有何区别？今日还敢从皇后手中掏东西，真不知皇上看上了她哪一点！”宓妃气急，哪里还有平日半点风情可言，只恨不得重重刮唐妍囡几巴掌。

　　这厢宓妃气得火冒三丈差点没把整个芍荭殿翻过来，这边的岚澜殿也不太平。

　　芨妃一向自诩是高门贵女，如今也差不多要丢了最后那点从容了。宫中消息本就走漏得快，不用先打探，太监宫女间早传遍了，今年又是贵妃拿得头筹。

　　芨妃没有宓妃那么火爆的脾气，又还要顾及那点面子，只得憋着气对自己的贴身婢女狠声道：“当年皇后得满宫盛宠，尚有为我们考虑，更何况其虽是庶女，但风范不输任何，本宫倒还算服气，如今一个山野村姑竟敢如此，真是气煞本宫了！”

　　瑶月自小跟在芨妃身边，卫家嫡庶姐妹众多，争斗不少，而芨妃却是个中最拔尖的，可见其心机深沉，最是能忍。如今这般，瑶月还是第一次见，只能听着不敢言语。

　　后宫中一个女人的心情往往也反映着大部分女人处境，只是又有谁敢去动皇帝心尖尖上的那一人呢？只得关上门在自己房内抓发绞帕咬碎银牙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