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正文 ...
-
兰若的房间和整个别墅简洁明快的现代风格完全不同。虽然有专门的衣帽间和洗盥室，但主室只有高及天花板的沉重书架和宽大书桌，没有床，没有多余的家具或者摆设，显得又空又大，而且像是一间书房。地面以黑色大理石铺砌，窗帘多数时候都是拉上的，无论春夏秋冬都自带一股凉意，房间中心有一个九平方米大的正方形水池，难免令人觉得怪异。
不过端坐在水池之后，又软又厚一看就毛茸茸很舒服想滚上两圈的白毛毯子之上的人，并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安卓拉看了一会儿兰若往池子里洒干枯叶片的行为。
“我人生最初的一百多年，对时间毫无概念。”
她已拿下了尖顶帽，一头灿金长发微卷，衬着白肤黑衫格外亮眼，长得像是混血儿，五官秀致轮廓却很深刻，因为房间内光线暗，她青碧的眼眸看起来特别妖异。
“我年纪小，还用不着努力的学魔法，整天跟着爸爸妈妈和小叔叔，随便翻他们的研究议题和藏书，摆弄他们给我做的玩具，揪他们养的花草，偷偷拿他们的魔药失败品去恶作剧，或者守着他们为我种下的月灵花。”
安卓拉看着手里的尖顶帽，帽檐边如同装饰的绿茎白花，无叶，唯有七朵洁白无瑕的花朵渐次排上，重叠花瓣每层皆是六瓣，从花蕊到花瓣皆是一色，泛着玉石般的质感。
“我们一族都是用月灵花作为魔杖，我是我这一代第一个孩子，全族的人都给我的月灵花祝福，祝福我平安幸福，快乐一生。”
眼神空茫，语调平静，却有浅淡的哀伤从她眼角眉梢流露而出。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一族被称呼魔女，所以我们的祝福不会起效。”
兰若洒枯叶的手一顿，他轻声道：“不要乱想。
弯弯唇角，露出一个近似于无的微笑，安卓拉盯着暗黑色的池水，看那些干枯碎叶触水即沉。
“族里与世隔绝，我那时候觉得时间的流逝好像就只是日升月落，循环往复……”她一圈又一圈转着尖顶帽，感觉柔软的帽檐一次又一次拂过手指。“直到，有人打破族中的结界，杀尽我的族人，小叔叔带我逃出来，我们一起在这人世流浪。”
“又是一百多年过去了，我才真正明白时间带来的变化，我才真正明白我们一族生长多么缓慢，寿命多么绵长，与我们外貌上难以分别的人类，竟是这样脆弱又短暂的生命。”
“……后来，小叔叔也离开我了。”
兰若侧脸看向她，碎银叩击而响，空灵之音显得空间愈加冷寂。
“然后，你遇到了我们。”
“我那个时候可是很害怕的。”安卓拉微微笑了。她把头靠在兰若肩上，轻轻说道：“我很害怕，离开。”
“我能活很久，而你们的寿命只有我的零头，我恐惧看到你们死亡的那一天。”
兰若换了一手洒叶片。
“这件事上，汨罗比你看的开。”
苦笑，轻叹：“生与死，她总是比我看的开。”
“……遇到闻人后，你总归也看开了。”
“是啊。”安卓拉声线微沉。“最初的四年，只有你、我和汨罗，我看着你们变化，年复一年，终于明白这就是现实。”
她的声音越发低落。
“我想，我看着汨罗长大，我看着你老去，终究我会看着你们死去，这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呀，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也愿意接受……”
一滴泪突兀从她眼角滑落，在她雪白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泪痕。
“我明明早就知道，明明一直都知道，总有一天你们都要离我而去的，我一直都知道啊……”已经成年的金发女子像个委屈的小孩子一样抹着眼泪，音线发抖，语带哽咽。“可我还是这样痛苦，觉得好像喘不过气来……”
“我连汨罗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她远离我的视线，在我触摸不到的世界死去了，我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兰若拿丝帕擦了擦手，然后用那只手轻轻盖住安卓拉的眼。他的手上有草木的清香，微歪的头与安卓拉相依，冰凉的银饰便触上女子额际，然而他的声音里，少有的浮现了暖意：
“你能哭出来，我安心多了。”
……
……
……
“说说那个人吧。”
室内静默许久，兰若忽而说道。
“我还在伤心，你这就要和我讨论正事了？”安卓拉嗓音微哑，然而已恢复平静，没有了哭腔。
她调整姿势，枕在男人膝上，大悲过后，眉宇间不可避免的出现一丝倦意。
“那可不是人啊……”
渐渐垂落的眼帘掩盖住碧眸，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发泄大半，最近少有的轻松重新回归。
“我第一次知道它的存在，是从小叔叔嘴里。小叔叔教我辨识奇特生物，其中从愿力里诞生的存在，就是拿它举例。”
“我们现在所在的，是第三体系。”
“这里是以人工作品为基础因人执念而衍生出的庞大世界。人们的执念或者说愿力，使他们本身创造的作品生成真实世界，也生成了，它这样一个存在。它的身份，可以说是第三体系的管理者吧。”
“这里是，爱与梦的世界，它就是从爱与梦里诞生的意识。”
倏尔睁开的眼，眸光锐利。
“我觉得和汨罗交易的人，就是它。”
兰若以指慢慢梳理她的长发，不做声。
“汨罗好像会预知一样，针对的全都是剧情里会死亡的人，如果是它，就能够解释了。”
“死亡，意味着悲剧，而从祈愿、希望、爱这种种愿力之中诞生的生物，本身也有着对美好的执念，无法接受悲伤。但同时，它被限制着。”
“它只是管理者，职责是看管第三体系的世界长久运行下去，不会半途覆灭，它不能随意介入，也不能任意更改命运。”
“渴望着改变，却不能改变，借助汨罗，不是不愿暴露自己，而是它不能插手。那弥合空间的神力属于它，而除了它，又有谁会管这种事？”
“听起来有些道理。”
不肯定，不否定，而是转而问了另一件事：
“你说，”悦耳至极的声音放得极轻，像一触即碎的冰晶。“汨罗的尸体去哪儿了？”
安卓拉后仰望向他，对方也正低头看来，因为角度问题，长链已无法阻拦她的目光，她青碧的眼便对上他血色的眸。
“我在摩诃堑没有找到汨罗的尸体，是被那个管理者带走了吗？还是已经被戢武王毁掉了？又或者，被抛进了大海？当然，也不能排除汨罗自毁。”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像是在问安卓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安卓拉缓缓摇了摇头：“我不敢想这件事。”
兰若仍注视着她：“有什么办法，能够诱出它吗？公开亭的广告没有回音，它似乎没在关注这个世界了。”
“……也许，”安卓拉慢慢吐出音节，眸光沉凝，又似焕发出异样光彩。“直接介入剧情可以。”
“第三体系种种世界，庞大繁复，每一个世界的命途，都早被写定，如果这一切都被改变，天翻地覆，面目全非，它总会出现吧。”
“好。”
兰若回以简洁一字。
他似有所思，随手把一整包的碎叶丢进池里，水面涟漪荡漾，仿佛有活物游窜，碎叶无声而迅速的沉入池底，不过瞬息，平静回复。
“正好，就去证实一下画中人和它，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你的推论猜测，究竟对不对。”蓦然轻叹。“我其实，一直想见她一面。”
身躯陡而一震，金发自肩头滑下，遮蔽了视线，不自觉收紧的五指刺破了掌心，细小血珠浸润指尖。
安卓拉喃喃念出她的名号：
“戢武王，槐生淇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