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天下若微尘》青丝寸寸

11、正文

　　墨蓝近黑的长裙铺于地面，与惯见的苗服不同，其上抽象的绣纹是以白青银三色丝线绣成，顺裙子往上看，半跪的人头戴精美银冠，冠下垂链细密，将他的脸严严实实藏住。虽然这人穿着女装，但能看出他身量挺高，肩也比寻常女子宽，实则是不太像女子的。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线条优美骨节分明，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完美，这好看得不可思议的手正探向沙石上已近黑色的血迹。
　　很大一片血迹，原本黄色的沙石已被血染透。
　　这里是位于杀戮碎岛最北的摩诃堑，与慈光之塔接壤，黄沙漫漫，风很大，吹得苗人银冠垂链叮铃铃乱响，吹得苗人窄袖长裙都在风里招摇，只有他的手，稳定按在血迹上。
　　长久不动。
　　好像有一个世纪过去了，他终于收手站起。
　　“是汨罗。”
　　淡漠如常的话语，听来无波无澜，便如同无感无情，却击倒了人。
　　他背后还站了些人，有一个突兀就软倒了下去，大滴大滴的眼泪争先恐后地滚出眼眶，伴随她跪落的膝盖一起砸在地上。
　　她晶蓝的眼圆睁着，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大口呼吸，一双手紧攥着心口，佩在胸口的白花也被她揉得不成样子，她的同伴们明明散乱站在她周边，却都默然看着，听着，没人上前。
　　安卓拉缓缓迈出一步，站到兰若身边。她一直离他最近，多时与他并肩联袂，即便缀在他身后，也不过一步之遥。
　　她面容常年掩饰在魔法之下，少有见光的时候，这时候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伸出手，握住了兰若的手。
　　十指相扣的握法，看起来又亲密又温暖。
　　兰若只需要几秒钟就能确认地上的血迹是不是属于汨罗，他花费了这么多时间，不是在确认，而是心绪动荡太过。
　　安卓拉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兰若。但她知道，他们都知道，这人面上的云淡风轻，都是假象。
　　比起情绪外显的若翩鸿，兰若这样近似于‘无’的反应更叫人担心。
　　“你们是谁？”
　　突来的呼喝打破寂静，是杀戮碎岛巡逻的驻兵。
　　最靠近这些杀戮碎岛士兵的是元嘉，他微驼着背，原本抱臂站着，听到话后懒洋洋扫了他们一眼，取出一个金属工具箱来。
　　那金属箱不大，可在他掀开箱盖后，机械扭转，一层层金属架升起，他飞快从架子上取了一个扩口烧杯，又分别从不同层的架上取下两个细长药剂瓶，将瓶里的液体倒进烧杯里。药剂反应，迅速生成浓紫色的烟气，被摩诃堑的风一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扩散开来，转眼成雾。
　　那些士兵见他们行迹古怪，也不像是杀戮碎岛的人，本想抓住他们，谁知道元嘉上来就用生化武器，那迷烟生效太快，这些士兵根本不及采取什么措施，已被纷纷迷晕。
　　经此一打岔，若翩鸿哭声渐止。
　　烧杯内的药剂还有许多，浓紫烟雾源源不绝生成，扩散极快，很快就会招来第二批碎岛驻兵，元嘉把烧杯托在掌心，看着面前的金属架子。
　　随着机括锁死，从工具箱内爬升而出的金属架已与他一般高，元嘉想了想，从较低层的架子上取下一管淡金色的药剂，倒入烧杯。
　　颜色乍眼的浓紫烟雾在添加新的药剂后逐渐转白，散出好闻的淡淡清香，随风扩散开后，像是摩诃堑起了一阵薄雾，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引人注目了，元嘉满意地收起自己的工具箱，在他旁边的墨临渊却忽然发出一声疑问。
　　“空间，有些不对。”
　　从探出的指尖起，金银双色能量逐渐现形，淡金能量线细密如同蛛网向四面八方延伸，然而随着被强大异能逼现的范围扩大，才看出淡金能量实则是像强力胶一样，将破碎的银色空间粘合在一起，以保空间不破裂崩坏。
　　“这能量……”
　　众人都察觉出了淡金能量的强横，安卓拉偏头仔细感受这股能量，脸色微变。
　　“这是神力。”
　　她若有所思望着眼前这奇异的景象，没有了墨临渊的压逼，一切又慢慢归回肉眼不可见的状态。
　　“有人撕毁了空间……”
　　“是汨罗。”墨临渊迎着同伴们的目光，缓慢而肯定的说：“残余能量，很微弱，但，确实是，属于汨罗。”
　　“所以说，汨罗撕毁了空间，又有人，或者是神，修补了空间？”繁花疑问。
　　“不止……”笑春山运起异能去感受，天地间残存的能量已经分外稀薄，却依然能够捕捉到些许异常。“那个人或者是神，他弭平了崩毁的空间，抹消了这里遭受的伤害。”
　　他举目四望，空旷寂寥的摩诃堑除了血迹，看不出丝毫曾爆发过战斗的痕迹，更别说空间撕裂造成的毁坏。
　　“也许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安卓拉慢吞吞说道。
　　“我想到一个人。确认需要时间，我们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吧。”
　　水晶球自虚空浮现，落入她掌中。

　　“你现在话这么少，我都不习惯了。”
　　拿酒瓶轻磕了磕桌面，繁花在若翩鸿对面坐下。
　　“不想说话。”
　　正摆弄一副超复杂的星空拼图的若翩鸿一手支着下颌，冷淡说道。
　　“你也不做衣服了，也不打游戏了。”
　　“没心情。”
　　繁花喝了一口酒，她扭过头，透过大厅的落地窗向外看去。他们现在在摩诃堑旁边一个特别小的无人碎岛上，落地窗外天空昏暗一片，夜幕将临，看了一会儿，她问：“我发现你老是看那边，在看什么？”
　　若翩鸿也侧脸看了那边一眼。天色暗了，屋里灯光太盛，外面什么景象其实看不清，不过落地窗临着海岸，便能看到海风吹上来的水浪，浮沫如花。
　　“往那边走，越过海就是慈光之塔。”她叹了口气。“素还真和无衣师尹就在那儿，我有时候忍不住就想看看，其实也没看什么。”
　　繁花拨弄着酒瓶颈子上系的黑绳，她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如我陪你去那边找他们呀~”
　　她定定看着若翩鸿，语调欢快，却是很认真的在提议。
　　若翩鸿没回答她，她看向了旋转楼梯，二楼有人在说话。
　　“我确认就是那个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模样，但我一直知道有这样一个存在。”
　　说话的是安卓拉。
　　“会是那副画上的女人吗？”元嘉问她。
　　“……也许。”安卓拉说完这句后大约陷入了沉思，上面一时没了声音，不过很快，墨临渊打破了沉寂。
　　“这段时间，我发现，这里的地脉能量，在流失。”男人斟酌着词句，语速比平时更为缓慢。“那些流失的能量，没有进入循环圈，全部都消散了。”
　　“我已经，找春山一起确认过。”
　　若翩鸿怔怔听着这个消息，听着安卓拉短暂沉默后有些怅然的说：“这棵世界树走到尽头了。”
　　她不知想到什么，若翩鸿感觉到她原本平和的精神剧烈波动了起来，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冷硬：“你们去休息吧，我有些想法要和兰若说。”
　　听着她步履匆匆去了兰若的房间，若翩鸿收回视线，她对面的繁花放下酒瓶，趴在桌上再一次向她提议：“怎么样？我陪你去慈光之塔吧？”
　　若翩鸿摇了摇头。
　　“我不见他们。”
　　她没有迟疑和犹豫，在那天问完兰若和安卓拉后，她再也不会有迟疑和犹豫了。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若翩鸿的声音有些沙哑，声线倒是还蛮稳定的。她抬起了头，眼眶微红，眼眸极亮，直勾勾盯着前面兰若和安卓拉的背影。
　　她重复问道：“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被她询问的那两人同时放开交握的手，同时自右向左转过身来，同时俯瞰而来，显得特别有默契。
　　“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第三次问。
　　安卓拉反问她：“你在问我们，还是在问你自己？”
　　若翩鸿唇角动了动，像是一个苦笑：“我需要你们的答案。”
　　“是真的。”兰若忽然说话。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过。”安卓拉的话紧接着兰若。
　　他们两人异口同声，又一次展现默契：“我真的要杀戢武王。”
　　按按心口，若翩鸿慢慢松开手，站起。
　　“好。”
　　她在心里说：我再也不会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