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一章 梦之彼端（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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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小雨异常的忙碌。
忙着把家里打扫干净，拿着小铲子一点点的铲着墙上日积月累的油灰；忙着写字给妈妈看，一笔一划比任何时候都用功；忙着去小河里抓鱼，一条也舍不得吃，都养在小桶里，可是时间长了还是死了两条，他心疼了很久。
剩下的时间他就跑到江边等。坐在靠近码头的小山坡上，往西看滚滚而来的江水。江面上船来船往，或许下一艘就载着爸爸妈妈回来了；看码头上人来人去，说不定爸爸就牵着妈妈往家赶。芽春有时候也和他一起等，听他絮絮叨叨的说话。说今天钓到了两只虾子留着给妈妈，说不小心破掉的裤子等着妈妈回来补。
夏季的岷江常常以一种很任性的面目出现：暴雨后汹涌的江水，似乎要淹没一切的波涛。然而在晴日的黄昏却是异常温柔的，半江瑟瑟、金鳞点点，巨大的帆船破水而来。小雨看夕阳看久了便觉得眼花，闭上眼还觉得点点金光在闪，就使劲晃了晃毛茸茸的脑袋。
一条大船靠了岸，下来了许多人，码头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连城来的吗？小雨急忙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跑下了山。
他逆着人群往前挤，在人缝乱窜，左顾右盼找着女人的身影。妈妈在这船上吗？穿的什么衣服？肯定很漂亮吧？
他光顾着看远处找人，却一下子撞到了脸前的谁，抬头一看，却是爸爸。
“爸，妈妈呢？妈妈呢？”他兴奋的直转，往爸爸身后找，却没看见期待的人影。
爸爸没说话，只使劲扯开他的手往前走。
“爸爸……”小雨的笑僵在嘴边，想回头找妈妈，又想和爸爸一起。最后咬咬牙，没跟上去，独自在人群里找起来。有几个生面孔的女人站在路边没有离去，似乎在等人。小雨躲在一边心直跳，想着那会不会是妈妈在等他来接她。他兴奋的看着人家，却不敢上去认，只呆呆看着。却只看她们等来了自己的亲人孩子，抱着娃娃在怀里使劲亲，然后和丈夫乐呵呵的并肩离开。
太阳落山的时候，人群早已散去。码头变得异常冷清，零星的搬运工在卸货。小雨呆呆站在路边。
没有妈妈，妈妈没回来。
他愣了好久，使劲瘪着嘴忍着眼泪，然后忽然撒腿往家跑。气喘吁吁的撞开木门，爸爸正坐在地上使劲灌酒，眼睛血红。
“爸……爸爸，没找到妈妈吗？”他小声问。
“找到啦……找到了……”爸爸仰头猛灌酒，被呛了一口，不住的咳，眼泪都咳了出来。
“那妈妈在哪？妈妈她没回来吗？”小雨跪在他身边，使劲晃他的胳膊。
“回来？”爸爸咧嘴盯着他笑，小雨却忽然害怕起来，喏喏得往后缩了缩，却看见爸爸猛地把酒瓶砸在地上，“啪”地一声巨响。他吓得一抖，只觉得额角一点刺痛，却没胆去管它，只害怕得看着爸爸站起来，微微摇晃着身子，恨恨踢了他一脚，小雨只觉得眼前一黑，便趴在地上抽搐，只觉得心肺都被踢了出来。
“她不是你妈！那个贱人她不是你妈！”爸爸喷着酒气，随手抓起身边的扫帚就开始往他身上招呼，“她巴上了有钱人！她做了姨太太！她不是你妈她不是你妈！”
小雨只蜷缩在地上，弓着背护着头使劲瞎着眼，似乎看不见就不痛了，只感觉到背上一下下的抽打，黏黏的温热的东西从额头留下来。妈妈她，不回来了吗？
“她不要你了……”爸爸一边说一边挥着扫帚，打红了眼，“你没这么下贱的妈！你没这么下贱的妈！”
小雨不敢求饶，就趴在地上蜷成一团，任由爸爸踢打扯拽，直到他打累了窝到角落里睡着了，才敢稍微动一动肩膀。屋子里只有爸爸粗重的喘息声，也没有开灯，月光很亮，照进小小的窗子里，亮了小小一块地面。小雨咬牙忍出了□□，摸索着爬起来，只觉得手心里黏糊糊的。
他坐在地上使劲喘了几口气才缓过劲来，肚子里像有人在使劲撕扯一样，疼得不敢伸手揉。
妈妈她，不回来了？
他茫茫然的坐在地上，看看小小的窗户，看看窝在阴影里沉沉睡去的爸爸，看看因为铲掉了一层油灰而异常白亮的那方墙面，看看因为放在角落里而没有被波及的装着鱼的小桶。被打的要死的时候也没掉的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不是找不到，是不回来了；不是不得已，是甘愿抛弃了。
他忽然觉得空荡荡的，却又喘不过气来。于是挣扎着站起身，鞋子早不知道被踢哪去了，就赤脚下了楼。满月亮得很，照着小巷灰白的石板路浮起来一样，他捂着肚子弓着腰，一边一声不吭的掉眼泪一边一步步踩着身前自己长长的影子胡乱得往前走。
右胳膊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脱臼，已经疼得麻木了，只软软的垂在身侧。额头上微微得痒，有什么缓缓得流着，左眼被浸湿了，视野里红红的一片，小雨伸手胡乱抹掉了。
他走的很慢，喘着粗气，脚板踩过石子路尖尖的碎石和河堤边刺刺的野草。小雨下意识得往砖场去，远远看见了那高耸的烟囱的轮廓，两条腿却实在撑不住了，身子一歪跌下来，顺着斜斜的河堤滚了几圈，在水边停了下来，一条腿落在河水里。胳膊被撞得厉害，感觉骨头都扎进了肉里。小雨安静的躺在那，终于慢慢流干了眼泪。
月光下的小河是银白色的，微凉的夜风吹拂着草丛，有一点点的萤火虫在小雨头顶飞。小雨呆呆的看着高高的夜空，月亮很大，圆圆的，能看见上面浅浅的阴影，很多星，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很远，又似乎近的很，好像下一秒就会落到鼻尖上一样。青蛙呱呱的叫着，世界却很安静。
小雨脑袋空空的，能感觉到风吹着额头发凉，能感觉到手心的草叶涩涩的柔软，能感觉到河水温柔的从脚面流过，却感觉不到疼。不疼多好啊，他弯着眼睛笑，看满天的星星。多安静多暖和，都是我的，都和我一起，都陪着我。
他伸进河里的脚趾不安分的动了一下，感觉一缕河水痒痒得从脚趾缝间溜过去。抿嘴想笑，却忽然惶然起来。以为早已忘记的字眼从脑袋里流出来，在耳边响起。
流沙留不住，落花飞不回。
去者终须去，万物如流水。
……
流沙留不住，落花飞不回……
瞎子爷，什么叫强求，我不懂啊，什么叫强求。小雨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妈妈也不可以吗？要看一下妈妈也是强求吗？因为强求了，所以，得不到吗？
他抬手揉揉眼睛。小雨困了，小雨不求了，小雨乖乖睡觉就好了，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一切就都好的。
于是月亮便哄他睡了，睡在银色的小河边，睡在碧绿的草丛里，小小的泛着奶白色的身子，满满的青紫，在睡梦中渐渐止住的暗红的血渍，乖巧的面孔上，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月亮也看见男人凌晨寻来，跪在他面前，却不敢碰他，双手死死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来。他小心翼翼的抱起来，孩子睡梦中窝进爸爸的怀抱，头枕着他肩膀，小猫儿一样的重量。小小的鼻息喷在他脖子里，温热的，浅浅的，无比真实。
他于是收紧怀抱，低头走长长的弯曲的路，向着远处那小小的家。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一章 梦之彼端（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