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苏北奕

4、房主

　　（四）房主
　　再次恢复意识时，身上的疼痛已经减轻了许多，她背朝上趴在柔软的大床上，脸埋入高高的枕头，身子像悬在空中一样放松，舒服得不愿醒来。
　　医生在给她检测体温，哥哥站在一旁，仿佛一尊沉默的塑像。
　　她马上从昏迷的恍惚中清醒，先是迅速打量周围环境，发现自己还在宾馆里，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她试着活动四肢，却虚弱到连手指都无法移动，整个人像失去了知觉，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应该是打了麻药吧？她费力地抬起眼皮，看向宋明。
　　哥哥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生气，又似乎很痛苦，她不愿意看到哥哥这样，尤其是当这份愤怒与痛苦始于自己时。她张口，才发现声音也发不出来，喉间干痛得只能吐出含混的音符。
　　宋明大步过来跪坐在床前，小心地用手拨开她的碎发，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告诉我，是谁。”
　　他的手按着她的头，力度轻柔，手指上的温度让她舒服得想叹气。那样好听的声音就这么夹杂着灼热的气息，喷进她的耳朵里，她有些贪恋地笑了，真好，哥哥在这里。
　　医生适时端过来一杯温水，宋明扶着她抬起头，喝下两口水润喉。
　　“丹桂路11号。”她说出一个地址，“他现在不在。不要报警。”
　　不要报警，这些加诸于身体的痛苦，唯有亲手报复回去，才能让她获得点可怜的安慰。
　　宋明的头上已是青筋凸起，眼睛变得血红，声音却放得温柔：“好。”

　　丹桂路11号是一座外观普通的别墅。
　　凭借直觉，她缩在宋明的怀中，指挥他拿出放在门口花盆里的钥匙，像主人一样正大光明地走进去。屋里散乱着各种杂物，似乎只是一户普通的不爱收拾东西的人家，很难想象这里的主人会在她身上留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医生问：“你确定没有记错？”
　　他发现宋漪的精神状况出现了问题。她遗忘了很多事，甚至遗忘了疼痛，只在看见伤口的时候才能接收到痛楚的信号，如果没有浴室里的镜子，或许她会一直这样无知无觉地行动，直到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而死去。
　　想到她身上的伤口，连医生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那些伤口千奇百怪，有的似乎是孩子心血来潮的肆意破坏，有的却明显是由手术刀所留下的精准整齐的痕迹。有的地方留下了缝合的痕迹，应该被精心治疗过，可例如锁骨上的两处伤口却是完全没有经过处理，以至于伤口有了化脓的迹象。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忍耐这一切的，面对这些痛楚，自我麻痹自我遗忘也是完全说得通的。
　　“就是这里。”宋明看向地面上一个不起眼的褐色污点，道。
　　医生蹲下身子，看清楚了，那是一滴干涸了的血点。

　　有宋漪在，找到并不算隐蔽的地下室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时没有找到灯的开关，走入地下室时三人眼前都是一黑，只能闻到浑浊的气息，再仔细辨认的话，似乎还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感觉到怀里的宋漪气息微微急促，宋明停住脚步：“小漪？”
　　“不要开灯……”新记起的画面让她头疼欲裂，每一个字都是奋力从收紧的喉间挤出的，“上去吧，哥。”
　　“好。”低头吻上她的额头，才发现她竟然又出了一身冷汗，凉津津的皮肤让他心慌。
　　直到重新回到阳光下，她才恢复了平静，耳朵贴在宋明的胸口，靠他的心跳将自己拉回现实。回忆越来越清晰，她终于真正地想起了一切，以及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车祸时我还有意识，迷迷糊糊爬下车就昏迷了，再醒来以后就已经在这里了。”她说，“这里的主人很奇怪，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几次逃跑都没有成功。后来我看到钥匙的形状，自己偷偷磨了钥匙，今天早上跑了出去。”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根本无法解开宋明和医生心里的疑惑，但他们至少确定了，宋漪这整整一年半都被囚禁起来，生死荣辱全被一个陌生人所左右。在她昏迷时，他们都看见了她脚踝上的铁环，铁环本身是完整的一块，上面的锁孔或许是连接着铁链的，由于戴着铁环走了许久的路，宋漪足踝上的皮肤已经被磨破了。
　　宋明联想到她脖子上类似的伤痕，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医生去厨房翻找了一会儿，拿过来两把剔骨尖刀放在宋明身边，然后指着自己身上的几处：“只要不砍到这些地方，我都能留住他的命。”

　　一个小时以后，房门打开了。
　　房主很年轻，和宋漪年纪相仿，穿着一身黑，皮肤被冷风吹得像抹了粉。他身形瘦弱，带金丝眼镜，走路时始终低着头，文弱的样子让人很难相信，他会在一个陌生人身上留下那些血腥残暴的痕迹。
　　宋明不在乎他的相貌。在他进入房门的那一刻，宋明的拳头已经砸到他的脸上，随后迅速把被砸得半昏迷的人拖进屋，医生守在一边，关门前确认了没有路人看到这一幕。
　　先揪着房主的头发狠狠把他的脑袋砸向地板，宋明一脚踩在他的后心，从容地脱下西装，松开袖口，然后拿起医生递过来的剔骨刀。房主连一个字都来不及说，便已经陷入昏迷，身子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按照医生教的，刀子有分寸地刺入他的肩部、手臂和腹部，保证对方能活着感受到疼痛。很快房主就会因为失血而彻底无力反击，只有这样，宋明才能放心让宋漪动手。
　　宋漪坐在沙发上，低头研究脚上的铁环，不曾看躺在地上的房主一眼。医生又去厨房煮了杯热牛奶，泡上麦片和坚果，送到她面前，她张张嘴，医生就认命地一勺勺喂给她吃。
　　怕把对方一下弄死了，宋明也暂时停住手，先去洗干净手上沾的血迹，然后才坐回宋漪身旁：“待会儿还是我来吧。”
　　宋漪歪头靠在他身上，医生伸长了手才能喂她，干脆将麦片递给宋明，然后卷起袖子：“我先来。”

　　医生是宋明的大学同学，关系却不算好，在成为宋明私人医生前两人仅有的几次交谈，都是因为宋漪。
　　医生曾经追求过宋漪，尽管那时她只是个丫头片子。因为这个，宋明将医生当做变态狠狠教训过几次，却无法使这个恋童癖离妹妹远一些。
　　其实他能理解医生的情感。宋漪从来都是一个早慧的孩子，身上有古怪的孩子的单纯与成年人的复杂，很容易就能吸引周围人的目光。他也曾沉溺在她的目光中，为一个女孩的喜悦而牵肠挂肚，患得患失。
　　医生拿的是自己随身医药箱中的柳叶刀，比起宋明，他的动作更加娴熟专业。刀子从房主的指尖刺破皮肤，一路游走，破开一条极窄的裂口。每根手指都被仔细地照顾，一只手上的工程还没结束时，房主已经被剧痛刺激得苏醒了：“你们是……谁……”
　　他躺在地上，看不见抱膝坐在沙发上的宋漪。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医生满意地道：“这只手废了。”
　　“小、小漪？”房主试探着问，虽然已经身受重伤，语气里却非常冷静，像是天生就没有情感。
　　宋明和医生都被他所用的称呼激怒，宋漪却回答：“是我。你身旁的是周医生，刚才打你的是我的哥哥。”
　　她的语气也很冷静，宋明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没有一丝情感起伏的声音。
　　房主非常客气地道：“你们好。”
　　他费力挤出一个笑容，头部伤口流下的血蔓延在地板上，他半张脸就泡在血泊里，因为说话时双唇张闭，一部分鲜血进到他的嘴里，并顺着牙齿晕开，使得这个笑容也变得血腥。
　　这是一个纯粹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