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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终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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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终结
萧涟鬼使神差般地,答应了莫恒芜的提议。萧涟这一个轻轻的点头,让萧涟也愈发有些奇怪了,自己向来喜欢独自一人,这么多年这偌大的江湖,也都只是一人、一剑罢了,也不知为何,刚刚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催促着萧涟答应,答应那个荒诞的请求,答应带上一个不会武功的累赘逃命。
萧涟从不觉得逃命就是亡命天涯、颠沛流离,相反,他还是很习惯于此的。自萧涟记事时起,他的人生,就充满了逃亡和恐惧。他的养父母得罪了地主的长子,那长子又是个小人,抓住了把柄就要赶尽杀绝,那一张尖嘴猴腮的脸曾经是萧涟少时最恐怖的梦魔。而那地主儿子,提的要求只有一条,那便是将养父母之女,陈敛情许配给他当做小妾。
这一条要求,搁在其他什么人家,定会直接答应了,可是,陈家绝不会如此。陈敛情,便是后来的陈宛城了,可是陈家的独女,比萧涟这个从山沟里捡来的小子亲密不知多少倍,陈氏夫妇老来得女,正是对陈敛情珍贵得紧,那时候,他们留下萧涟,也是想以萧涟之命抵上敛情之命,把萧涟送到地主家,代替敛情受苦。陈氏夫妇本就是孙地主家的长工,兢兢业业二十年的工作,最后却落得个没有工钱的下场,陈老伯的一句抱怨竟成为了导火索,使得陈家成为孙地主的眼中钉。
其实,陈家是连个眼中钉都算不上的,以陈家的家力,怎么能和孙家相提并论呢?但是那孙地主却铁了心,一定要把陈家铲除,要灭了陈家上下四口人。只是,一旦灭了陈家四人,只怕底下的长工造反,恩怨虽然重要,但是孙地主还是知道劳力的重要性的,若是自己失了民心,在这本就不大的小村落中,自己定会被人隔阂的。所以孙地主连带着儿子一直伺机等待着一个时机。
陈家没什么特别之处,若非要说出一个来,那便是陈家的人都是天生的美人,这也是后来孙少爷要陈敛情当他小妾的原因,也是孙老爷想要杀掉陈家四口人的缘由。自从孙少爷过来谈条件以后,萧涟的养母成日以泪洗面,吞吞吐吐告诉他们自己曾经受到了孙老爷的威胁,要她做小妾,她啐了他一口,没想到这一啐,竟然让孙老爷怨恨了这么多年。
之后的事情,每一次回想,都是一次撕心裂肺的痛。
那一夜,森林旁的小茅屋里,大火泛滥,烧毁了屋子里的一切,火光闪烁中,养父为了救出养母,葬身火海,萧涟扶着哭的晕过去的母亲跑出茅屋,躲到了树林里面,而陈敛情彻底失去了踪迹。
再见陈敛情,她已经更名为陈宛城了,已是五年过后。五年前,萧涟被迫弃了管村中先达借来的书,颤颤巍巍拿起了一把长剑,就是用这把剑,萧涟血刃了孙家全家上下二十来口人。萧涟的武艺愈加精进,他愈能理解天下苍生的悲哀和苦衷。萧涟看过太多太多黑暗的事,对于他人的一言一行,萧涟都是抱着自然而然的怀疑和远离的。
但是,无论怎么远离,怎么逃避,总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比如自己身上这毒...
萧涟说不清自己为何放下自己戒备的心,去应许这样一个请求,但是他的戒备就像是一堵厚厚的城墙一般,平素从未开启,遇到了莫恒芜,竟主动开了大门。萧涟无端地觉得,莫恒芜身上有种熟悉感,那种熟悉感,比自己和养母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刻而不可断,仿佛是维系了几十年一般。
可是自己从未见过莫恒芜,若要说见过,那便是那一次的梦境了。
梦境却又是那么转瞬即逝,萧涟已经记不清梦中的细节,只是依稀记得,莫恒芜手中的剑光闪烁。
也不知道,这莫恒芜,会不会武,或许是深藏不露吗?
莫恒芜却是已经静下心来,计划之后的行程了。
在脑海中勾勒一遍地图,顺着偏僻的道路走,一路南下,先出了这长安城必定要费不少气力,但是自出城之后,是必然要马不停蹄地赶路的,而萧涟已中了伤,身体不便于打斗,自己又是未碰剑鞘十年有余,也不知他们二人此行能否逢凶化吉...恒芜承认,刚刚自己的确是被萧涟苍白的模样心痛到了,虽说自己和萧涟没多少交情,但是好在萧涟是个真英雄,至少不招恒芜的憎恶了,故问了一问。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萧涟长了一个赏心悦目的好皮囊。莫恒芜本就是喜欢美的人,和萧涟那样的人待在一起,恒芜也觉得舒服。自然恒芜是没有什么歧视心理的,只是任谁都愿意和长相顺眼的人一起,而恒芜恰好也是如此。
恒芜没想到,一直以来独行江湖的萧涟竟然是答应了。既然如此,自己就不用担心被人堵在路上,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卒那里了...恒芜的目的虽然不是那么单纯,但是其中还是有好意的,而那心疼和关心却也是在最前面的,所以恒芜倒也不觉得怎么惭愧,反而是一脸正义地对着萧涟笑着,然后默默计划之后的事情。
恒芜这么多年,放荡游戏惯了,这一惊一乍间便要收拾铺盖逃跑的现实也是让他稍稍叫苦---自己真是,这半辈子都不怎么顺啊!想想自己年幼寄人篱下,父母遇害,被人背叛,后来自己初入江湖,不会舞刀弄剑,却偏偏要在江湖生存。现在呢,却也沦落到要带着一个千古罪人、阎罗煞星逃跑的地步了!
可是恒芜不怕,也不悔。
不怕未来艰险渺茫,亦不悔与萧涟为伴。
恒芜自小便有的英雄梦,却是于今时今日实现了。虽说他顶着一个魔头手下的名字,萧涟顶着个魔头的名字,后面一群人追着......
恒芜照顾好萧涟,已是暮色降临,整个华夏大陆被深黄色的阳光所笼罩,但是极北的某处,一抹深邃的黑色也在悄然延伸、蔓延。
萧涟曾经大闹过的村子里面,空无一人。但是若是此时有人前来一看,会惊异那天空的颜色。黑色如同巨大的纱布,将一整片土地笼罩住,庄稼上的作物都在缓缓地发黄、枯萎,然后,仿佛是被那浓墨似的天染上了色一般,也变得干瘪灰暗,失去了生机。黑暗像一只大手,悄无声息地夺走了所有生命。只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早已被埋在黄土之下,围杀萧涟的热闹也已经消散了,还有什么也被这黑暗贪婪地夺取了...极北之地,如今已经称不上一块完整的土地了。
那一抹深黑中间,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伤口,裂出了一道缝隙,从缝隙里面透出森森的宛如白骨一般凄凉的光。这绝不是月光,那光线比月光更加阴森可怖,不像是人间的光芒。
恒芜又和玲儿说了自己的计划,商议之后,便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拎起自己的铺盖打算走人了。临走前,恒芜轻轻取出自己的家传宝玉,撕下了半张宣纸,写了一封简单的信,压在宝玉下面。今日恒芜特地嘱咐许廷早些睡觉,说是让许廷早点休息,给子时的逃亡积攒体力,但是恒芜却也是打算如此这般,留下一封信便自己逃跑的。不是师傅冷酷无情,是他莫恒芜不愿许廷和自己一起遭受这等罪过。
那不是许廷应该有的生活。许廷明明应该有了妻室,幸运的话,还有一两个小儿,绝不是跟在莫恒芜后面随着他一同逃亡。许廷没有犯错,他无需委屈自己。
恒芜无声地笑了笑。在走出自己的院子之前,他转过身,向着许廷的屋子望了望,微微欠了欠身,似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这一别,也不知何日再见。再见?怕是难上加难了。
可是,正当恒芜要走出大门时,却听得许廷的一声叫喊,“师傅!”恒芜下意识地转身,便看到了许廷急急忙忙的身影。
恒芜眼疾手快藏起了自己的信纸,别离的话,恒芜总是不习惯当着人的面来说。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说,因为恒芜明白,有些话,当面说出口总是胜过一张信纸的。
“别了,许廷。我知道我无情无义,我也知道你是多么死心塌地,只是我已沦落至此,你却不可再跟着我了。你是个好人,跟着我这样的臭鸡蛋,也得染上一身的臭气。”
“师傅...”许廷喃喃。
“不是师傅嫌了你。这么多年,你怎样待我,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你没有怨我吧?”
“怎么会?许廷不敢。”话是这么说,可是许廷的样子分明已是强忍着泪水。半晌,他又开口,“师傅岂不是要一个人了?”
“不是。师傅有萧涟为伴。”恒芜淡淡地回答。时至现在,他已经说不出什么尖锐的话来了,他只能尽力去安慰自己的徒弟。
“那师傅,你为何要和萧涟一起你若是臭鸡蛋,那他就是腥了数天的死鱼了。”出乎意料的是,许廷竟然意外地平静。
“我也不知道。就是因为...看他的皮囊呸,这话可真是浅薄。”说着说着,连恒芜都觉得好笑起来。
“哈哈,的确如此啊。”许廷也笑了,却怎么看怎么苦涩。
师傅,是不是对萧涟有点不一样呢许廷这样想着,然后看着师傅的背影,重重的施了一礼。
恒芜喜欢江南的风光,于是他随意地定下来南下的路程。盘点了自己身上的细软,他又深感自己平时买酒的豪放实在是不明智,现在自己这点钱,连在江南上好的酒楼住上五六天的都不够。恒芜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说说什么嘲笑一下自己,自己现在的模样,和自己刚刚逃出于府的样子真是相似。
算了,不想了。自己至少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第二日,许廷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连续几日,许廷都没有睡好觉,昨天如此紧张的一日,更是神经紧绷,好容易躺在塌上,也是在等候着子时。师傅说子时会来叫他,于是许廷便放心地入睡了,可是却怎的已日上三竿了?
许廷迷糊地揉着眼睛走出屋子,一眼就看见了空荡荡的石桌。
师傅最喜欢的石桌上,昨日还放着一个包裹。
怎么?
许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还是未曾见到师傅,于是他站在恒芜屋子门口,敲了敲门,清了清嗓子,“师傅?”
没有回音。
“师傅?”
“师傅!”许廷惊慌失措地推开门,可是门内的塌上,却没有师傅的身影。
这时候,许廷才恍然回想起来,原来师傅昨晚已经走了。
昨晚,师傅过来,终结了这一切。
在外面的石凳上,许廷看见了一块有棱有角的玉石,玉石下压着一小张宣纸。
熟悉的字体落入眼帘,字里行间是许廷所认识的恒芜从来不会表达出来的话。信的最后,恒芜写道,自己的房契是在自己屋子里的塌下面的箱子里,请许廷自行处理。许廷看着这一行字,只觉得失魂落魄。
这一切,可真是终结了吗?
师傅昨天的道别,混在他们过去几年的所有回忆里面,为一切画上了终结。
只怕是再也见不到师傅了啊。
许廷收好信纸,却对那块宝玉不管不顾。
红尘之中,愿师傅和萧涟,平安。
是啊,平安便好。
许廷落寞地看着苍茫的天空,今天的天气真是灰暗,阴沉的云离地面愈发接近了,雨的味道蔓延在空气中。
许廷刚要回屋,忽的听见一声讥笑。
“你可是莫恒芜的徒弟,许廷?”那讥笑着的声音如此问道。
萧涟坐在马车里,对面是正在津津有味看地图的恒芜。
“江南的烟雨楼、云梦泽、蓝沉苑都是好地方啊!”恒芜看了一眼地图,然后挑眉看着萧涟,“萧圣人去过吗?”
“去过。”萧涟低声说。
“是吗?怎么样呢?有没有喜爱的女子呢?”恒芜微笑着问道,语气却拿捏的极为准确,有着一种淡淡的嬉笑之意,却绝不惹人反感。
“那你要带着我啊。”
“自然。”
“萧圣人果真是真圣人!”恒芜拍了两下手,又继续看地图了。
而萧涟,深邃的目光终于从窗外转回了马车内,转向了莫恒芜身上。
一路上,莫恒芜说说笑笑,萧涟偶尔回应。
一段旧事就此终结,而江湖向来千变万化,无时无刻不在发展,而现在,新的旅程将要开始。恒芜和萧涟的马车,就是通往那个未知的将来。
将来会是什么呢?暂且还没有人在思考这个问题。
将来的事情,将来自然会知道。不如安然当下。
此时此刻,岁月静好,时间悠然而沉稳,穿过车厢内二人轻轻的呼吸,还有马蹄嗒嗒的声音。萧涟止不住地忆起了前尘往事。可是很快,他便将这些都抛掉了。没有时间再去追忆了,他们即将要到一个重要的关隘了。
新的旅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