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引》安寒士

5、同仇

　　孝元五年八月十六日，夜。

　　言九宸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没有之一。

　　身为皇帝，即使是个傀儡皇帝，但是也从来没有人这么绑过他，毕竟名义上还是过继到太后名下的嫡子，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沈姮坐在一旁享用着点心茶水，昏昏然睡了这么久，说肚子不饿是假的，不过现如今言九宸被自己捆成这个样子，也不好叫宫人送吃的进来，幸好今天是织云殿大喜的日子，寝殿内的吃食不少。

　　“你忍心饿着朕吗？”言九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皇上贵为国君，怎么会挨饿呢，我看皇上早就在容贵妃那边用过膳了吧，既然找了个借口将她唤走，应当不会这么简单就能敷衍了事了吧，总得说几句好话，陪着用个膳。”沈姮是一点都不相信他还没有吃过晚膳，所以说起这话来有着一丝嘲讽的口吻。

　　尤其是他给自己下了迷药还不算，居然还想调戏自己！

　　言九宸见事情被猜得八九不离十，心中暗暗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欣喜：“没想到爱妃还是个爱吃醋的……”

　　话还没有说完，却被一个淡淡轻扫过来的眼神打断。

　　沈姮转过头去擦拭了嘴角，将杯碟都摆放好：“我想试探应该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你是本来的性情就这样，还是伪装出来的，但我首先要说明一件事情，你我是合作关系，而不是上下属亦或者夫妻，你应当知道我并不是你的嫔妃，而是王爷知道我们的目标一致，所以引我进宫，让我报楚家被灭之仇，你夺江山大权。”

　　杯碟都摆放整齐，侧目瞧见言九宸的神情明显已经没了方才的浪荡模样，勾起一抹满意的笑意，却没有注意到他眼底闪过的惊艳。

　　“所以，这些轻佻的话语还是留作你真正的爱妃听吧，我可以在人前与你扮演恩爱帝妃，甚至是祸国妖妃也是可以的，然而人后你我必须分明了界限，否则这出戏你自己慢慢玩吧。”

　　这是在表明自己的底线了。

　　逢场作戏可以，但是人后该是什么关系就怎么相处。

　　言九宸哪里还能不知道她的底线是什么，当即准备道歉，没想到沈姮却已经过来松了绑。

　　“靖王被扳倒是我出的谋，太后刺杀被救是我划的策，如果只是单单要弄死太后的话，我有不止一种办法，之所以愿意进宫和你演这么一出戏不是我实在没有办法，而是我想亲手一点一点将容家摧毁，亲眼看见容令仪的为之骄傲的家世坍塌成灰，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容令仪，当今太后名讳。

　　既然如此直呼太后名讳，可见对其是恨之入骨了。

　　言九宸松了松筋骨，心中却对这句话一震，亲手一点一点将容家摧毁，这是为了报当年楚家被灭之仇。

　　当年楚家家主爷爷楚慎斋，也就是楚姮当然现在是沈姮的爷爷，为太医院院判之时，先帝爱妃娴贵妃身怀六甲却小产而亡，经过调查证据却直指楚慎斋，先帝在盛怒之下将楚慎斋当场扑杀，命人将楚家满门抄斩，幸好楚府的管家玉无言拼死将楚姮母女救出，但为了能引开追兵，楚姮被藏了起来，管家带着养女与楚姮的娘亲引开追兵。

　　三日后出去打探消息的楚姮才知道，管家当场被万箭穿心而死，而楚家满门包括自己的娘亲，全部被斩首示众，以泄先帝心头之恨。

　　这一切的一切，罪魁祸首，就是容令仪！

　　当年为求保住皇后以及太子之位，命人将娴贵妃的安胎药变动了些许分量，使得其小产而亡。

　　这一举动委实奏效，只是那指鹿为马的本事，同时也使得楚家顷刻覆灭。

　　言九宸叹了口气，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落了座：“我说的就是你现在这样，瓢泼的恨意，在你十丈之外都能感受到寒意，太后这么警觉的人，没有一丝怀疑的话怎么可能。”

　　他也是要扳倒太后的。

　　世人都知道，太后当年一直无所出，所以将今上过继到名下，并将其立为太子来震慑六宫不要多生非分之想，不料三年后竟然怀上龙嗣并诞下麟儿，本是抱着让言九宸吸引众人火力的心思而让其继续坐在太子之位上，没想到因缘巧合之下竟然让这个过继来的孩子登上了帝位，若不是有贤王与一干老臣在背后撑着，太后早就想废了言九宸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了。

　　最重要的还是，言九宸知道自己的母妃是如何死的。

　　沈姮当即领悟到了为什么说不能扳倒太后的意思了，将胸前的愤恨压了下去，平息了片刻，起身双手交叉柔柔而立，双目婉婉垂下，神情恭敬而不谦卑，福身一礼。

　　这下轮到言九宸呆愣了片刻了，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心思居然如此通透，只是轻轻一个点拨，就知道要怎么做了，随即抚掌，笑意满满的目光中尽然是赞赏：“不亏是贤王看中的人，果然非常人可比拟，尤其是你这份不卑不亢的态度，尤为招太后的喜欢，不过如今你身上的戾气还是有一些的，不太像常年在寺庙之中修身养性之人。”

　　“没有人想用一个无所求的人，一个身上有着缺点的人更受人青睐去利用，你觉得呢？”沈姮抬眸，一双凤目在此时却深不可测，“沈家四小姐从小就受到家中的不公平待遇，虽然名义上是为父亲吃斋念佛，但实际上就是丢到千里之外任其自生自灭，这样都不恨，如何才恨？太后之所以同意让沈姮进宫一个因为不过是个庶女，另一个原因怕是若心中有恨，利用起来更顺手罢了。”

　　“愿闻其详。”言九宸口中简单地吐出了四个字，心中却是发现自己越发喜欢看面前这个女子淡然却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的模样。

　　“我敢说之前容贵妃来缀霞宫有一半以上的原因得归功于太后娘娘，容贵妃虽然愚蠢跋扈，但这一点太后是用得相当的顺心，比如今日她前来的一趟下马威就是既宣告了容家在后宫的只手遮天，同时也是试探试探我这个人性情以及应对如何，当时你不在现场，我可是在的，其中一个嬷嬷三不五时地打量我，怕就是太后的人了，而太后之所以一开始就来试探的原因也很简单，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这就得归功于前面入宫前我们所做的事情了。”

　　言九宸自然知道这里说的前面所做的事情是什么，点了点头，心中咂舌的是没想到这些事情竟然是一环接着一环的，本来只以为这是沈姮耿耿于怀当年是狼狈逃出京城，所以如今要风风光光回京，没想到她却是在还没有回京就在谋算入宫的事情了。

　　“透漏靖王叛国消息使太后派人查办，夺兵部侍郎功劳，沈行司立功，让朕一定要封其为兵部尚书，料定太后一定会反对而让朕与之大吵一架，派人刺杀而沈行司再立功，这时由其他臣子提出不如封沈家女子为妃以犒赏其功，最后便是你得以回京，这一切实际上是为了铺垫你进宫，所以你的真实目的是引起太后的注意了。”

　　“自然是为了赢取太后的注意，尤其是沈行司为其挡刀，于情于理她都会与我有所牵扯。”沈姮听罢言九宸的话，对其投了一个赞赏的目光。

　　“所以，皇上一开始就说以我的状态来谋算太后是不可能成功的，或许说得有点早，毕竟琅嬛阁是以杀手闻名于世的，然而杀手最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怎么潜伏在敌人的身边，我自小受训，这一点我是自信能够做得到的。”

　　言九宸起身对着沈姮拱了个手，带着歉意以及尊重的语气道：“少阁主果然好算计，之前我的诸多试探或有得罪，还望见谅。”

　　沈姮自然知道这是自己与皇帝的初次交手胜利获得对手的尊重的意思。

　　那么以后做事情的时候，主动权力自然会更大一些。

　　这意味着初番交手是自己成功了。

　　虽然两个人的目标都达成了一致，就是要扳倒容令仪容太后及其家族，但之前基本上来说是并没有确定谁来做这个谋划的主。

　　“其实今上的意思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你越是谨慎小心，也越是对我有利，比较谁也不想有一个拖后腿的队友不是？”

　　二人相视微微一笑，而后言九宸又仰天大笑了起来。

　　宫外的宫人一脸莫名其妙，这里面的两个主子左边摔盘子右边大笑，到底是什么毛病？

　　不过，若是有人推门进去看的话，会发现屋内的帝妃二人嘴角勾起的弧度，竟然莫明的相似，都是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

　　二人又悄悄说了一番话之后，便由沈姮占据了那新床，而言九宸占据了贵妃榻为今夜的结局。

　　明日开始，这宫中要有趣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