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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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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姐弟今年不过十四五岁,与谭眉山乃是同乡,来到京城两年,唯一的爷爷便因重病去世,除了这间屋子和一屁股债什么也没留下,谭眉山无意中知道后就一直接济他们。
只是他自己都活得如履薄冰,更遑论去帮别人。
清圆直觉谭眉山的目的也许没有救人这么简单,但她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到底哪里有问题,只能信一半,不信一半。
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追了出来,冲着谭眉山的背影大喊:“三哥的大恩大德,秋晚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谭眉山回身一望,正不知该说什么,耳边却传来一道清亮圆润之音:“秋晚姑娘,银票是本郡主掏的好吗。”
他再一看,果不其然,女子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倨傲,此刻却端的是明艳活泼,格外动人。连谭眉山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竟淡淡的笑了。
秋晚一愣,自知冲动失言,忙道:“郡主大恩,民女永远铭记于心,若日后有民女帮得上忙的地方,定在所不辞。”
清圆懒得回,转身就走,才走了两步就差点摔倒。
阑珊心急的扶着她,面色一变,语无伦次,“郡主可是刚刚踹门时伤了脚?这可如何是好!脚伤初愈本就不能使力……”
“别大惊小怪,我的脚我自己清楚。”清圆提了裙子看了看,脚踝的确是有些肿了。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当着那秋晚的面突然扬声道:“谭眉山——”她一笑,“过来背我。”
这一声“谭眉山”,当真是叫得婉转,一个“山”字被她用懒洋洋的声音拖得很长,后面的命令却又相当干脆利落。
阑珊刚说了一声“郡主,这恐怕不合规矩……”便被清圆瞪了一眼,偃旗息鼓。
谭眉山却是笑着蹲在了清圆面前,“郡主且在我背上铺一件衣服吧,我怕……脏了郡主的衣……”
只是他还没说完,清圆就踢了他屁股一脚,紧接着压在了他背上,“赶紧走!哪儿那么多话!”
这一刻,趴在谭眉山背上的少女不知道,一身狼狈的少年背着她站起来的时,眉眼已弯成了月牙。
只是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是是,这就走。”
“她为何叫你三哥?”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
察觉到谭眉山有些不稳,清圆忙道:“仔细你脚下的青苔,若是将本郡主摔着了,哼……”
“郡主今日怎会来在这种地方?”
清圆坦然以对,“怎么,本郡主来不得?”
谭眉山耐心依旧,目光停留在她裙摆的污泥上,“此地多污秽,郡主的裙子极美,脏了多可惜。”
清圆在他背上翻了个白眼,毫不在意的说大话,“本郡主的美何需借裙子的光。”
谭眉山又是没忍住,无声无息的笑了。
“郡主说得极是,只是日后若再有危险,郡主万不可再出头了,郡主的安危比奴才的生死更重要。”
这一次,清圆许久没出声,都快到巷子口了,才问:“谭眉山,若我今日没出现,你是不是真的就跟那个变态走了?”
“变态?”谭眉山愣一下,失笑,“或许吧。”
清圆皱了眉,没有多想,只急道:“你都没有尊严的吗?你可知道你若妥协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谭眉山将清圆稳稳的放在了马车上,这才状似轻松道:“郡主说笑了,尊严有无,因人而异,如我一般的人,是不配有尊严的。”
“倘若我妥协了,下场还可猜到一二,倘若我不妥协,那下场才是难测。”
不知为何,清圆有些厌弃他这番说辞,但也突然意识到,她根本无法反驳这番说辞。
因为谭眉山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说的是对的。
她颇为不快的瞥了他一眼,最后钻进马车前说了句:“谁管你妥不妥协,但你只要一日是本郡主的人,那生死就一日握在本郡主手中,哪由着你了。”
谭眉山一愣。
回到府中天色已经很暗了,阑珊又要替清圆的脚上药,又忙着传膳,屋内人来人往,清圆觉得有些吵,正想挥退阑珊静一静,没想到阑珊先开了口。
“郡主今日……真是出乎奴婢的意料。”她一边说,一边淡淡的笑了。
“郡主自从脚受伤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看来真如长公主所说,郡主长大了。”
阑珊小心的伺候着怀中的玲珑玉足,相当感慨,她是跟着千画一起长大的,有时候比长公主还要了解千画,不过这几日却总摸不准郡主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清圆听着,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她吐吐舌头,“当然长大了!都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要及笈了。”
阑珊打趣,“是啊,郡主就快及笈了,及笈了,就可以嫁人了。”
清圆倒不担心这个,前世的千画眼光极高,挑来挑去,到死时都未能出嫁。皇城中过了二十岁还未出嫁的女子少之又少,不过千画身份尊崇,倒也无人敢碎嘴。
“不过郡主这几日还是好好将脚养着,两日后可是要同长公主去安远侯府贺寿的,到时候若被长公主发现郡主脚伤还未好,又是好一顿说……”
阑珊还在拉拉杂杂的嘱咐着,清圆的思绪却早已飘远了。
是了,安远侯府的寿宴快到了。
千画前世那么晚都没有成婚,倒不是她眼光太高,而是……心有所属。
在安远侯府的寿宴上,她对前来贺寿的骠骑大将军赵守桥一见钟情,以千画霸道蛮横的性子,自然是对赵守桥穷追不舍,只是这赵守桥为人耿直木讷,一心系在军营和国家大事上,常年驻守边关,对儿女情长一直不在意,因此千画始终未能如愿嫁给他。
但让清圆担心的还有一件事。
前世的宴会上,摄政王送给了陈侯爷一把弯月弓,陈寺对此弓爱不释手,玩时却不小心射伤了何举。
此事让侯爷大发雷霆,明面上差点剥了陈寺的皮,暗里不得不提拔何家以平息流言。
重生后她一直不敢打听乔府与何府的情况,这一世她重生成了千画,那乔府里的自己也不知怎么样了。
虽然又惧又怕,但这场寿宴,她也非去不可。
清圆的眉头在闪烁的灯火下皱成了小山,而谭眉山却坐在一片黑暗里兀自笑了。
“倒少见你如此出神,想什么呢?”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谭眉山一丝惊讶也没有,“不是让你最近少来找我?可是晟王有事?”
“王爷那儿倒没什么事,托你的福,万事皆安,不过……两日后的侯府宴会,听闻上面那位会亲自过来。”这话是压低声音说的。
“那位不会来,”谭眉山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如今摄政王将他看得那么紧,怎会容许他出宫,不过是为了引蛇出洞罢了。”
想了想,他又闲适道:“若无意外,摄政王准备的寿礼应是弯月弓,陈侯爷戎马一生,最喜弓/弩,你回去让王爷将他手中的那副御星箭送过去,凑个一对,正好帮有些人一把。”
这礼送得着实摸不着头脑,但暗中的人对谭眉山的话一向格外信任。
他应了一声,正欲离开,突然又问:“你今日不让我出手相救,是为了不让千画生疑?”
谭眉山垂眸失笑,“倒不是怕她生疑,她从未信任过我,我又何惧她疑我?我今日不让你现身,反倒是因为我疑她。”
“怎么?这骄横任性的郡主有何不妥之处?”
谭眉山这次没开口。
的确是一如既往的骄横任性,但……
“她……”谭眉山正斟酌着开口,暗中的人却极快的隐匿了行踪。
“有人来了,我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敲响。
谭眉山拉开门一看,外面站的竟是阑珊。
“喏,郡主赏你的。”阑珊说着,将一盒伤药递给了谭眉山,“郡主还让我带句话给你。”
“你这轿撵本郡主觉得甚是舒服,好好养着,月考时可别出了岔子,不然本郡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话虽是从阑珊口中说出来,但不知为何,谭眉山眼前偏偏就浮现出清圆双手环胸,微抬着下巴,神色倨傲的样子。
她会挑一种最舒服的坐法,整个人赖在椅子上,轻轻晃着脚尖,红唇一张一合,唇角微向下,但一双眼却又微微弯着,认真的盯着他。
阑珊走后,他合上门,点了灯把玩着手中的药。
小小的,药盒是羊脂白玉做的,打开后立刻散发出一股清淡的药香味,药盒放在掌心,在灯下莹莹润润,竟是别样的好看。上次她赏给他的药还搁着,银制的药盒,被她那样用力的砸在地上,连一丝凹陷都没有,他拿回来时仍旧完好无损。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她与之前不同于何处。
的确是一如既往的骄横任性,但以前是硬的,现在,却是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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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这日比清圆想的要无聊多了。
她悄悄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的穿行在侯府的花园里,就连身边叽叽喳喳的陈寺和阑珊也让她提不起一点精神。
前世的她……这时候在哪儿来着?
清圆有些焦躁的挠挠头,发现自己脑中真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了。
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反倒是那些扎堆的夫人小姐,见了她总要恭敬的行上一礼,过来寒暄谄媚两句,久了清圆颇觉麻烦,也怕会有纰漏,便愈发往静处走。
陈寺见她一脸厌色,转着脑筋道:“千画,我们去前厅吧?你爹爹送的那把流云弓简直太美了,不如我们先拿它来玩玩吧!”
清圆一听,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把拉住要走的陈寺,“不能去!”
她脸上的严肃之意让陈寺一愣,“怎,怎么了,拿出来玩玩罢了……”
清圆瞪他,“你皮痒了不成?今日可是你爹爹大寿,你爹爹还没碰呢你就先拿了,事后你看你爹爹如何收拾你!”
陈寺还当她这么严肃是为了什么,听罢他毫不在意的安抚清圆,“放心,爹爹一向疼我,而且我悄悄的拿,玩完就放回去,他是不会知道的。”
清圆寸步不让,“不行!”
话虽这样坚决,但她心里仍是有所犹豫,前世何举受伤不重,仅是擦伤罢了,可何家也是因此才有机会晋升,会不会她不拦着,才是正确的?
犹豫间陈寺已经脑子一热跑远了,清圆正要追,冷不丁的被人挡住了步子。
“千画郡主?”这一声略微低沉,倒是第一个见了她没行礼的人。
清圆抬头一看,当即就愣住了。
赵守桥!
这侯府的路什么时候这么窄的!想遇见的遇不见,不想遇见的狭路相逢!
好半天,清圆才找回一丝理智,“是赵,赵将军啊。”
面前的人一身黑色蟒袍,身形魁梧,清圆站在那里只到他的胸膛,他的面庞若鬼斧神工,处处是风霜的磨砺,气息沉稳,一双眼镇定深邃。
“郡主见了在下为何如此惊讶?”
清圆有些慌,她急着去追陈寺,脑中一时半会儿半个合适的借口都想不到,索性,柳眉一竖,蛮不讲理,“当然是你长得太黑太凶吓着本郡主了!本郡主受到了惊吓,要先行一步。”
可是赵守桥已经因为这个原因愣在原地了,清圆不耐烦的把他拨到一边,“赵将军,长这么高大很容易挡着路的,你倒是体谅体谅路人啊。”
清圆匆匆离开,但赵守桥却更加愣了,半天都没动。
也不知何时,花园里慢慢寂静下来,清圆心急的循着小路往外走,却陡然间被人叫住了。
“乔清圆。”寂静中,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真是如雷贯耳,炸得清圆心惊。
想遇见的终于遇见了。
但清圆没想到,亲眼看到自己前世的脸,会是这样微妙的感觉。
她张张口,却半天都出不来声。
阑珊护主,立刻指着对面的女子呵斥:“哪里来的无礼女子,竟然直呼郡主名讳!”
未曾想,对面的人幽幽浅浅一笑,一双眼里尽是别样的意味,“民女方才是想说,民女乔清圆,见过千画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