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人·寒中死》湖七

5、第四章

　　这时候还处于午自习的时间，不走读的学生已经吃完午饭在教室里自习了，走读的学生也陆陆续续回到学校。

　　阳光十足充沛，低楼层的廊道上，太阳毫无死角地照耀着。

　　柯睫就在一楼的大厅里受训，这里平时是摆放月考红榜和年级通知的地方，十足宽敞，却也恰恰在高三一班毫无盲区的视线里。

　　教导主任有个外号叫“灭绝师尊”，全校皆知。
　　午自习正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候，柯睫被灭绝师尊朝那儿一拎，打瞌睡的孩子像是被灌了一壶清醒剂，一溜儿全精神了。

　　“你叫什么？哪个班的？”教导主任一手拿着鞭子，在另一只手的手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这装腔作势的模样，柯睫没看过千回，起码也有百回了。
　　她哼鼻一笑：“一班，柯睫。”

　　灭绝师尊自上而下扫了她一遍：“你就是那个新转来的？”
　　柯睫偏着头嚼口香糖。
　　“你有个什么老爹我是听过的。”主任面不改色地说道，又上上下下地将她指了一遍，“不然你以为你这一身non-mainstream打扮能进得了一中？更不要说顶尖的一班了！”

　　看来这大叔教的是英语。
　　柯睫做出请教的模样：“老师，你刚才说的这个‘浪漫死去’是什么意思啊？”
　　主任指着她的脸：“果然是不学无术！不学无术！”
　　柯睫兀自地撅撅嘴。

　　“我不管你有个什么爹，你爹把你送进一中，就一定清楚我们这的规矩。你既然进来了，就得服从这里的一切。别的先不说，我给你提三个要求，现在，立刻，马上，就去给我完成了！”教导主任比了个三的手势。
　　“第一，把你这头小细卷给我拉直了！第二，把这、这、这、还有这，一溜儿的耳钉都给我摘了！第三，回去把这身衣服换了，穿校服！”

　　“老师，我这是自然卷，长成这样是自然规律，咱不能逆天而行不是？”
　　“还有这耳钉，我妈从小为了锻炼我忍受苦难的能力，没几岁就给我把耳钉嵌上去了，和肉长一块儿了，真抠不下来了。”
　　柯睫继续恬不知耻道：“至于校服嘛，要换可以，主任，你能给我来套韩风的么？有蝴蝶结和裙子的那种。”

　　看好戏的一班同学只见灭绝师尊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

　　“你这孩子，怎么净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主任痛心疾首道，“我老婆就烫的这小波浪卷，和你这颗脑袋一个样儿。
　　“你老婆还真是‘浪漫死去’啊。”

　　主任气得十指乱颤，指着柯睫：“你、你给我去那边的墙角里蹲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我提的三个要求，再来找我！”
　　柯睫拎着书包往墙角处走。
　　主任叫住她：“等等，把你的包拿过来，我瞧瞧里面有什么东西。”
　　柯睫转身：“都是女生的东西，老师，您这样不好吧？”

　　“拿过来。”灭绝师尊勾了勾手。
　　柯睫往回走。
　　“把书包打开，东西倒在地下。”
　　“老师，您这真严重了。”
　　“你这孩子从小没学好，平常捉弄人不少吧？这包里指不定装着多少害人的玩意儿。”
　　“老师，看您这话说的。”
　　“少废话，倒吧。”

　　柯睫的嘴角毫无笑意地朝上咧了一下，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银杏树下两个男生踩着影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老师，这里头真没害人玩意儿。”柯睫收回余光。
　　“有没有害人玩意儿，看了才知道。”
　　“老师，确定要看吗？”柯睫的笑容陡然降了几个温度，变得有些冷，“您会后悔的。”
　　“我堂堂一个教导主任，还会怕你一个熊孩子的威胁，笑话！”灭绝师尊最后放话，“赶紧给我倒出来！还有其它事儿等着我忙呢！”

　　明逍和郭朝阳已经走完了那条铺满阳光的银杏道。
　　柯睫也已经拉开了书包的拉链，她看着冰冷的地面，哗啦一声，书包里的玩意一股脑被倒了出来。
　　“老师，您检验吧。”
　　柯睫站到一边，晒着零散的太阳，继续嚼口香糖。

　　明逍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与她对视了一眼，柯睫朝他吹了一个巨型泡泡。但明逍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他的注意力和所有人一样，随即便落到了满地的杂乱中。
　　所有人都看着地面，无声地细数着这一堆叫得上或叫不上名的玩意儿。

　　口红、眼线笔、睫毛膏，镜子……
　　灭绝师尊将化妆品系列拨了出来，踢到一边，教训道：“你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用这些女人玩意儿，像话么？”
　　柯睫：“老师，您错了，我半个月前刚满的十八。”
　　灭绝师尊被噎了一口。
　　柯睫添上一句：“学生不才，不学无术，辍了一年的学。”

　　“我管你是青春正好，还是七老八十，你现在既然在我们一中上学，这些东西就不能碰！”
　　高三教学楼的第一层和高层一样，也设有护栏，目的是为了营造出一种严肃的封闭式环境，好让学生上课出神时减少往外张望的频率，从而更一心一意地投入学习。
　　柯睫此刻便倚在这护栏上，漫不经心地望着不远处的银杏道。

　　才九月中旬，已经有一些树叶提前告别枝桠了。

　　灭绝师尊还在继续。

　　烟盒、打火机。
　　“太不学好了，一女生，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抽烟。缴了。”

　　手机，ipad。
　　“影响学习，我暂时帮你保管着，等你高考完了再来拿。”

　　Bl漫画、黄色幽默、毒鸡汤。
　　灭绝师尊抬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都是些害人害己的东西！”然后再无心力一件件地翻查，用双手一拨，拢到一块儿，一道往包里装。
　　“这个包存我这，等过了明年的六月八号，你再来我这取吧。”

　　“老师，您就这么断定我能在这个学校待到明年六月八号？”柯睫扫了一眼还落在地上的、极具“暴击潜力”的某什物，接着道，“我都不大信得过自己。”
　　她这句话刚收尾，灭绝师尊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个方盒子，问她：“这是什么？”
　　这位享誉全校的教导主任，向来是直肠子，有一问一，有二问二，从不绕弯子，委婉是什么？能吃吗？不能吃那就直截了当地上，最好让你害臊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这样就不用出来祸害人了。

　　可是柯睫不吃他这套，用口香糖吹了个大泡泡，吧嗒一声又瘪了下去，她看着主任手里彩色的方盒子，道：“安全套啊。老师您不眼瞎吧？您这岁数，应该用过不少吧？”
　　这话一落，一班的学生就有点躁动了。
　　稍微害羞点的女生呢，装了装矜持，纯真无暇地与前后左右对视了一眼：“她说的那个是什么呀？你听说过吗？”
　　假装二号眼神会躲闪一下，然后告诉她：“噢，我也不知道呢。”
　　女生装傻充愣，男生则不动声色地捂了捂自己的□□。

　　那个时代，好像只有纯真无暇才是本色，所以人人都竭力地呵护着自己的莲花形象，生怕自己被淤泥给搅染了。

　　“她的个性，真是时刻都在发光发热。”教室的门口，郭朝阳这样对明逍说。
　　明逍不做评价，回到座位，身边的女生拿出了看肥皂剧的劲头盯着门外的大厅处，他不着调地问了句：“有这么好看吗？”
　　“咱班几百年也没一出这么精彩的戏，不看白不看。”较活泼的女生刘思雨说。
　　“你呢？”明逍又问了句坐在他左后方的方诺嫣，她和刘思雨是同桌，两人都一眼不眨地盯着门外。

　　方诺嫣万万没料到明逍会主动问自己话，整个人愣了好一会儿神，恍地才反应过来，脸涨得通红。
　　“没、没那么好看。”
　　明逍又问刘思雨：“你为什么觉得好看，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这一下，不仅是方诺嫣脸涨得通红，刘思雨脸上都热得可以煮熟一颗蛋了，但是她作为祖国大好河山根正苗红的中学生，怎么能知道安全套是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啊，是哪个牌子的口香糖吗？看起来还挺高大上的。”

　　明逍看向门口，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手里则转着桌上的那颗地球仪。

　　向来仪态大方的教导主任这下脸直接气绿了，强压下去脑海里冒出来的暴力教育，默念了三遍“为人师表”，尽量平静道：“我是问你为什么把这个东西带到学校来？！”
　　从某个方面来说，柯睫真的是个有问必答的好学生，回答问题有条不紊，分条缕析。
　　“为什么不能带？”柯睫说，“这个社会豺狼当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又喜欢独来独往，万一遇上什么好色之徒，又打不过人家，递一个上去，给自己一个保障，有错吗？”
　　“再者么，万一我哪天遇上一个看对眼的男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带着这东西，就更完美不是？”

　　博大精深的中文已经无法形容主任此刻的愕然与愤怒。
　　他用颤抖的手指着柯睫：“你、你、你给我去操场上罚跑十圈，一圈都不能少！”

　　柯睫淡定地往大厅外走。
　　教导主任在她身后咆哮：“我就在楼上办公室里看着，一圈都不能少！下一次再见你，你要是没半点长进，就不是罚跑这么简单了。”
　　柯睫回头，用下巴指了指他还捏在手里的东西，说道：“老师，这个社会，无外乎就是食色性也，所以出门的时候，一是记得带钱包，二呢，就是这个东西了。”
　　教导主任：“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去跑步！”

　　柯睫轻飘飘地往操场的方向去了。
　　教导主任转身，看见一班的学生脖子伸得比长颈鹿长，眼睛睁得比乌贼王大，耳朵竖得比兔子直，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这番教育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没占上，顿时火冒三丈：“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好好看书写作业！”
　　一个个的脖子缩了，耳朵耷了，眼镜摘了，写着作业，静待那位传奇少女的回归。

　　第一回合就惨败的教导主任，深感自己占了下风，赶忙奔向办公室，急着给一班的高老头告上一状，与此同时，他摇头感叹：“这世道，世风日下，是时候列个校园十大酷刑了。”
　　解救校园苍生的责任感油然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