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人·寒中死》湖七

3、第二章

　　“今天我们班有一位新转来的同学，可能有什么突发原因迟到了。大家把假期留的卷子拿出来，我们先讲两道题。等她来了，再给大家做一个介……”
　　“抱歉，我迟到了。”一道闲散的女低音。

　　高三一班的门口赫然出现一个纤长的人影。

　　原本有些躁动的班级，刹那间安静了。
　　班主任高晓年站在讲台上，侧头的那一刻，笑容僵住。

　　柯睫身穿一件黑漆漆的T恤，松松垮垮，下身是条破洞的短裤，校服的上衣挂在她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拎着一盒牛肉粉，还在冒着热气。

　　最惹眼的还是她的发型，像刚煮熟的泡面，一绺一绺地挂在她的头上，细细的波浪小卷，看起来和爆笑喜剧里被炸弹轰炮后的倒霉蛋是一个效果。

　　头发遮住了耳朵，那里似乎有什么硬质的东西，被阳光闪出银色的光。

　　高晓年：“呵……呵呵，这位同学的自然卷，卷得有点奔放啊。”
　　教室里有人的笑声没憋住，从牙缝里跑了出来。
　　柯睫：“老师，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可以！”高晓年强颜欢笑，放弃了让她做自我介绍的想法，把这个艰巨的任务留给了自己，“咱班这位新来的同学，叫做柯睫。这是你们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了，还能有幸认识新朋友，缘分不是？如今大家同坐一个教室下，往后一定要互帮互助，相亲相爱，结一段善缘。咱们掌声鼓励一下柯睫同学，欢迎她……”

　　高晓年没当场把柯睫身上外露的逆鳞细胞一个一个揪出来，实乃他的策略之一，他本想先来一招以情动人，然后观察几天，如果对方不为所动，他再想别的方法曲线救国。
　　好家伙！
　　被“欢迎”的当事人找了个小角落坐下后，把校服往抽屉里一塞，然后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裹着牛肉粉的塑料袋，一嘴咬开一次性筷筷子，大快朵颐地吸起了牛肉粉。

　　呼哧呼哧的吸粉声渐渐掩盖了稀稀疏疏的鼓掌声。
　　高晓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还好还好，心脏还在。他脑门突突地跳了一阵后，然后哼哼两声，清了清嗓子：“咱们暂时把卷子放一放，开学第一天，还是先开个简短的班会吧。”

　　这个简短的班会开到了下课，又剥夺了课间十分钟，等到第二节课的科任老师揣着课本走到教室门口，高老班歉意地朝人家打了个手势，瞥了一眼正在角落里看漫画的柯睫，端着自己脆弱的小心脏，最后交代道：“明逍！”
　　被柯睫玩世不恭的态度激怒到的高老班，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个分贝。
　　“你是纪律委员，千万别让歪风邪气在咱们一班甚嚣尘上，要是班上再出现什么违反纪律的行为，你给我尽管耍刀子，把它扼杀在摇篮里。”看了一眼柯睫，又头疼地添上一句，“生杀大权交到你手里，要是……实在有应付不了的，再报告给我。”

　　柯睫翻了一页漫画书，正好是衬衣攻把T恤受压在身下询问姿势的画面，这百无聊赖的课堂，才好不容易激起了一点肾上腺素。
　　就在柯睫正要翻到下一页，看看攻受到底采取了何种销魂姿势的时候。

　　“是，老师。”一道嘶哑浑浊的嗓音溜进了她的耳朵里。
　　柯睫翻书的手一顿，大脑迅速地回忆那道声音的来源，然后抬头，目光直奔目的地。

　　目的地位于她的左前方，直线距离三米左右，第三组第四排，典型的好学生专用宝座。

　　柯睫凭着他红得像熟石榴的耳根，已经认出了这位声音难听得要死的少年。

　　少年当然也认出了她，且别说她那颗辨识度极高的脑袋，就凭她今天一身匪气的行为，连空气都能对她一锤定音——这是一位纯种的不良少女。

　　明逍端端正正地坐着，就差脖子上拴个红领巾来显示他根正苗红的三好学生形象了。柯睫扫了一眼他的后脑勺和脖子后，回归到自己的BL漫画，下意识地将明逍和漫画里的攻受做了个比较，得出了一个有意思的主观定论：攻脸受身的书呆子。
　　自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柯睫都带着这样的有色眼镜来看待这位少年。

　　高老班退下后，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第二节课，这位老师一进门就利索地徒手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圈，俗称地球，又唰唰唰地补了数条线和部分阴影，然后敲了敲黑板问：“求太阳直射点的地理坐标。”

　　这种毫无开场白直入主题的教学模式枯燥得惨绝人寰，教室里顿时哈欠连天，柯睫倒不以为意，她这会儿状似认真地看着黑板，实则是在嘲笑这位老师“将地球画成叉烧包”的清奇画风，憋了一肚子的冷嘲热讽。

　　就在柯睫恨不得张嘴吐槽黑板上神似杀猪刀的冷锋时，坐在她前面的女同学反手敲了敲她的桌子，鬼鬼祟祟地递上来一张小纸条。
　　柯睫满不耐烦地拆开纸条。
　　上面写：“你好有个性啊，我喜欢你哦。”

　　柯睫毫不留情地骂了句“神经病”，把纸条揉成一团，放在桌子上，用食指弹了出去，这一幕恰好撞上老师回头。
　　地理老师是个年过半百的中晚年女人，单从外表来看，还挺慈眉善目的，此时却皱眉敲了敲黑板：“这位同学，你回答一下这道题，航空机场的选址，宜选在什么地方？四个选项，你选哪个？”
　　柯睫：“C，距城市较远，地势较高处。”
　　地理老师脸色缓和了一点：“解释一下理由。”
　　“飞机坐得多，多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全班：“……”

　　这位地理老师显然不太擅长上政治课，语重心长地教导了两句，又回归到了季风走向的问题上。与此同时，被柯睫弹飞的纸条已经在班上广为流传，此刻已经抵达了明逍的领地。
　　明逍捏着纸条看了一眼，问同桌：“这是谁的字迹？”
　　同桌：“这小肚鸡肠的字迹，多明显啊，咱大班长，郭朝阳的。”

　　说起郭朝阳，这位独树一帜的班长，在一班的名望与明逍平起平坐，两人被奉为高年级两大脱俗男神。理由很简单，这两位都是颜值与智商并存的稀少物种。

　　郭朝阳性格外向，是一位十分讨喜的中央空调，妹妹认了一大堆，女朋友挨个换，纵是如此，郭朝阳仍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的爱戴。用大家的话说，他是“物极必反”，正是因为他渣出了新境界，渣得清新脱俗，以至于“清新脱俗”这个标签碾压了“渣”这个标签，久而久之，“郭朝阳不是渣，只是博爱”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听完回答，明逍点点头，随手将纸条递了出去，纸条继续接力，等它终于完成雨露均沾的使命时，“郭朝阳一见钟情不良女”的时事新闻已经传遍了整个一班。郭朝阳春心萌动不稀奇，稀奇的是他春心萌动的这位对象。
　　看样子，好像有点难搞。

　　一班作为文科重点班，又进入了高三，许多学生在此之前，做足了绷紧学习这根弦的心理建设，谁料到开学第一天就有了后续满满的花边新闻。
　　但一班是年级里典型的“乖乖班”，虽然这新闻调动了大家沉寂已久的感官，但大部分人不过是暗潮流动罢了，高考在即，谁也不敢在其它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投入太多的关注，毕竟像郭朝阳这样的人，总是百里挑一的。

　　柯睫的记忆拥有自动删除功能，凡是她不感兴趣的，三秒之后这件事便对她再无影响，等她回答完老师的机场选址问题后，她忽然对某件事回过味来似的，戳了戳前面一女同学的背，女同学木木地回头，她问：“问你个问题。”
　　“啊？”木木的女同学愣了下，“哦，什么问题？”
　　“那个。”她指了指明逍的位置，“看起来挺呆的那个，怎么会是纪律委员？”

　　“他啊……”
　　“嗯。”
　　“老班让他当的。”
　　“为什么？”
　　“他成绩好啊。”
　　“就这个原因？”柯睫觉得这女生没答到点子上，“不像啊。”
　　“不然是什么原因？”
　　柯睫无语：“你还是好好听课吧。”

　　无语之下，柯睫得出一个结论，这位女同学和明逍一样，身上拥有一种迷之特质——呆，往下推理，这个班的学生，估摸着都是应试教育下批量制造的产品。再想想这是她爸给她找的学校，她爸选定的班级，全市里最好的学校，全校里最好的班级，“乖乖班”没错了。
　　“乖乖班”的特点是什么？
　　成绩好，纪律好，榜样多。

　　她爸是希望她能在这样的班级氛围里近朱者赤。
　　柯睫心想，真是难为她那日理万机的爹了。

　　在纪律好的班级，纪律委员不过就是一个摆设罢了，也难怪明逍这样的呆子能够当选。几年不作为，忽然被那高老头儿委以重任，对付的就是她这种角色。
　　柯睫从兜里摸了一把，里头有烟和口香糖，她犹疑了一下，从里面抽出一片口香糖，被剥下的铝箔纸被她故意拧得沙沙作响。
　　她把口香糖扔进嘴里，看着明逍的背，心道，这种只会做题的呆子，当真会来和她斗智斗勇？
　　她咬着口香糖，瞧着窗外婆娑的树影。
　　怎么会，一看就挺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