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者（又名：沅有芷兮澧有兰）》千舒

2、前言

　　你知道花舞吗？
　　花生于凡木，却爱上了离经叛道的风。她挣扎逃离，带着一身的骄傲，在决绝里奔向风，一往无前。
　　她将心交与风，却在盘旋交缠中被伤得遍体鳞伤，直至岁月消散了她的躯壳，天地间，只剩她飞舞的幻影。
　　身旁飞鸟掠过，我好奇地想要抓一下它，却发现，自己竟毫无实体，下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呐喊，我看着那人痛苦的模样，终于想起一些事来。
　　忘记仇恨，放下自尊，去追逐一个永远都不可能为我回头的人，呵，原来，司空尘也会为我伤心呢，可是为什么，我居然不怎么难过了，那些义无反顾的曾经，那些飞蛾扑火般的执念，心没了，仿佛昔日的点点滴滴，也随之烟消云散了。
　　可笑吗？
　　可笑吧，灰飞烟灭才换来他的一滴泪，连爹爹也差点……
　　爹爹……
　　你知道吗，在遇见司空尘之前，我活在世上唯一的理由便是等，等爹爹回来，等一个回应，等他微末的关怀。可五年来，我以为狠心到再也等不回来的爹爹，却化身金蛇一直陪在我身边，陪我哭，陪我闹，陪我笑。
　　我相信司空尘，所有直到最后一刻剑尖抵在心上，依然期盼着末入血肉前他会及时转变方向。
　　后来确是变了。
　　那把冰冷到在阳光下飒飒生辉的铁器刺入了爹爹的胸膛，我眼睁睁看着细小的丝丝化身爹爹冲到我身前，挡下那一剑，再次听到了血肉收缩的声音，像跟针一样，狠狠地刺在我心上，恍惚间过往与丝丝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竟全是爹爹的模样，原来，他一直都在。
　　从前爹爹对我素来冷淡，娘亲去世后竟连一句安慰都无便抱着娘亲的身躯不见了踪影，我以为那是因着我的出生让娘亲从此一病不起，爹爹爱娘亲至深，因而才怨上了我，对此我曾经失落过，却也释怀了，爹娘感情如此深厚，我该高兴才是。
　　若这样一走了之便也罢了，我还能留个爹爹随时会回来的念想，心中有了记挂之人，活着，才不会了无生趣。不曾想，爹爹竟化成了丝丝，时刻陪在我的左右，那时候在瑶山之上，我过得自在逍遥，寻常人害怕的猛兽毒虫，皆奈何不了我一个小小顽童，只因它们都吃过我身上这小金蛇的苦头。在大白安安没出现之前，丝丝是我的所有，那时孤苦无依，被村人逼到瑶山绝境了无生机之时，是丝丝数次自猛兽飞禽爪牙之下将我救出，为了不辜负它的救命之情，我重燃满心灰烬，与它一起好好地活着。
　　丝丝不会说话，但每次我想说时它都会歪着脑袋很认真地听，那仔细的模样让我觉得，这世上即便只余我一人，亦不会孤单。
　　后来机缘之下，我自猎人的铁爪之中救了小白虎安安，又在合力救愿儿的过程中替它娘亲大白挡下狼口毒牙，从此相伴之人便多了两虎一人，通过抚摸脑袋，我能与它俩对话，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爱闹得很，然无论我们闹得有多欢，丝丝都只是安静地在我手上待着，实在过了，它便会探个头出来瞧瞧，那蛇眼一睨，我和安安愿儿皆不敢造次。
　　那次的狼袭，是为救下狼口中奄奄一息的愿儿，却不料竟引来了狼群，清尘公子便是在那样一个混乱凶险的境况中飘然而至，确实是飘，他的卓越轻功一度让我以为是神话本子里的仙人下凡来了，一身素衣，霁月风光，满身满气的谪仙味儿，只一眼便让人有如飞蛾扑火般地忍不住亲近，不死不休。
　　整月的朝夕相处，他每日辰时便来与我们换药，我借着疗伤之便，寻了各种机会靠近他。我们的交集不多，即便话不投机，我也很是喜欢他看我时，脸上露出的与面对他人时不一样的神情，无可奈何也好，而不是整日地端着世俗礼节拒人于千里之外。
　　“清尘公子，你看这花一团一团的，长得多好看。”
　　“姑娘，那是桑葚果子。”
　　……
　　“清尘公子，我今日在路边捡着一只猫儿，独自一人被弃在了树上，着实可怜，便将它给带了回来，你看！”
　　“莫姑娘，这是白狐，那树许是它的狐狸洞。”
　　……
　　“清尘公子，这蜜蜂皆在花间嬉戏，热闹极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阿离，它们在采食，过去会被蛰的。”
　　……
　　娘亲曾说过，这辈子总要遇上那么一个人，即便在柴米油盐里也能如风花雪月一般惬意，就如那苍穹之中的云与月，无言相伴亦是长久。而爹爹，便是她的月。
　　彼时尚且年幼，脑子里向往的皆是爹爹娘亲那般相濡以沫的模样，于是便日日绞尽脑汁想要亲近，从姑娘，莫姑娘到阿离，我将称呼上的简便当成了永远，以为那便是我的月，连丝丝的提醒都当成了它的小性子。
　　后来在噬魂岛上，他再次救了我的性命，又数月的照顾，便是将我的一颗心，全都完完整整地变成他的魂。命运这东西，爱玩得很，却是一丝新奇都没有，这几次三番的，皆是英雄救美的桥段，当真无聊透顶，却又让人无法否认，这破戏码总能屡屡奏效。
　　这次意外遇险，我失了与愿儿的联络，就连丝丝，也没了音讯，安安大白当初并未跟随我们出山，如今流落到了噬魂岛，我所熟悉的，信赖的，便只余他一人罢了。
　　但在这岛上，他却变了另外一副模样，玄服墨发，满身煞气，弹指间便了结数人性命，一言一行仿佛地狱修罗临世，除却同样令人移不开眼的惊世容颜外，与那谪仙公子截然不同，若非见到他手心的火焰胎记，又有许多相似的小习惯，我确是很难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
　　那时满心满眼都是他，察觉了他的苦衷，便更是心疼，无论旁人如何刁难，只想着这辈子能陪在他身边便好，他伤的人，我来救，他毁的家，我来补，他造的孽，我来还。年少懵懂，以为全心全意对一个人，便是再苦再难也甘之如饴，以为许下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诺言，便能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以为心有所属两情相悦，便能天涯海角相依相伴，然一切，也都我只是以为罢了……
　　“呵，好精准的剑法，司空尘，我竟不知自己已这样招你厌烦，你却又摆出这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是为何？没杀到我让你很失望么？”我知他心中有我，但也仅仅只是有罢了，这世上能让他真正上心的，恐怕也没了。
　　“司空尘，我此生最大的劫数，便是爱上你，听闻灰飞烟灭能让你我永不相见，此法甚好。”我爱过你，亦恨过你，缘也好，劫也罢，都让它过去吧。
　　他一脸吃惊，许是让我的决绝给吓住了，“阿离，你要做什么？不要……”
　　见他要过来，我急忙逆行运功反噬，生生将灵元逼出体内，书上所言的炼狱烧身之苦不过尔尔，从前眼睁睁看着娘亲在村民的逼迫下不得已以自尽来安人心，我心如刀割却无可奈何，如今人人苦寻可回天的王蛇灵元在我体内，爹爹，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再也不会了……
　　我感觉身体似乎轻了许多，低头一看，四肢已变得散乱而清透，微风拂过，消散了我的身躯，漫天的落花似也察觉了我的心情，伴着流水叮咚，飞舞万千愁绪。闭眼的那一瞬，我看见司空尘伸出的手，他想抓我，可没那么容易，心这样想，可眼泪却是不听使唤，罢了，留滴泪就当做纪念好了。
　　清儿！
　　虚无中，我仿佛听见了谁的呼唤，一抹不甚清晰的身影陡然浮现。
　　师傅……
　　脑中晃过一丝熟悉，却什么也没想起，算了，想不起便不想了罢。
　　司空尘，我爱你，仅此而已，我但愿，从未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