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不够爱你》穆青黎

78、第 78 章

　　可在如今敏感异常的关头，他不能动墨霆的一根汗毛。

　　墨霆想离间他和安如的感情，他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

　　墨霆若在此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情，安如第一个怀疑到的便会是他，不论站在哪一个立场，他要灭口的动机都太多。

　　即使心里千百个忌讳墨霆的存在，却偏偏动不得他，这是他最为恼怒的地方，他无法将他们之间的感情作为一时意气的赌注。

　　这场赌局，他输不起。

　　墨霆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狭小的空间显得逼仄，他挪了挪发麻的大腿，往旁边冰凉的褥子移去。

　　身下垫着的，是因深秋的阴寒而新铺上的厚实棉絮，被子叠的整齐而规范。他摸了摸粗糙膈手的被单，视线始终盯着前面白净的墙壁，他收回手，将双手又随意放回了膝盖。

　　算起来，他被关进来竟然已长达一月有余，刚开始监狱里的静寂封闭，就连他这么不爱交际的人都会感到烦闷心慌。

　　但时间一久，终日在饭堂、宿舍、劳作场所这三点一线中度过，就连时光也开始变得寂寥，一日一日在指缝中沉默溜走，看似平淡到令人发疯的日子，就这么一声不响磨光了他所有尖锐的棱角，卸了他张牙舞爪的爪子，将他变得像河底被流水冲刷已久的滑腻卵石。

　　眼睛因长时间盯着墙壁未眨动，眼眶逐渐变得酸涩起来，他颓然的闭上眼睛，眼内流动的情绪是一片泠然。

　　他不知道这般生活的意义在哪里，生而为人，却活的像行尸走肉，或许死了才是他最终的解脱。

　　这一切，就像是在瞬间都回到了母亲死的时候，那种对生命流走的无可奈何，对人生的种种质疑。

　　他花费了所有精力与墨烨拼死相争，却终究斗不过命运，不光落得个孑然一身的下场，还要终日被关在这阴暗的死牢，永不见天日。

　　命运是不公的，给了他一个不好的开头，也没能给到他一个好的结尾，他该拿什么去和墨烨斗。

　　在作为墨烨兄弟之前，首先作为的，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对于这惨淡的结果，他无话可说，心里也并不怨怪谁。

　　路是他自己选的，当初没有人拿着刀逼他走上这条路，早在当初挑起这场家族内斗之时，他和墨烨此生便注定了只有两种结局，即便中途出了安如这样的变故，也终究再难两全。

　　输了便是输了。

　　狱警拿着一大串钥匙走过来给他开门，钥匙碰撞在一起，在空荡的走廊里晃得叮当乱响。

　　他麻木地转了转眼球，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人推开门，抽出钥匙朝他点了点头，“有人来看你。”

　　墨霆抽动了一下嘴角，牵扯到干涩的嘴唇，霎时裂开了一道口子，明艳的鲜血从唇上流出，丝丝猩红牵动人心。

　　狱警不忍，晃了晃手中的钥匙，“你出不出来，你女人在外面等你呢。”

　　墨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突然紧缩，茫然地站起来跟在狱警后面，他直直挺着身板，心中却讽刺地暗想，“他的女人？他哪里来的女人？”

　　脑海中登时闪过一张熟悉的脸孔，他脸色有些发白，伸出手用袖口擦了擦嘴上的鲜血，胸中的情绪复杂难言。

　　若让安如看到他这幅狼狈模样，他宁愿去死。

　　墨霆站在门外，视线穿过透明的窗户玻璃，看到安如正稳稳当当坐在探监室内，麻木的脸上少见的有了几分情绪，转过头来便要走。

　　狱警推了推他，不解道：“干嘛呢？人都来了，还有要走的道理。”

　　他径自打开门，将墨霆用力地推了进去，随即关上了门。

　　墨霆带着手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安如乍一见到他，面色有些欣喜，又有些手足无措。

　　她惶然站起来，紧紧捏着手中的袋子。

　　墨霆瞥了她一眼，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表情，“你来干什么？”

　　安如语塞，手指的关节泛着轻微的白色，“我来看你。”

　　墨霆哼笑，“你现在见到了，可以走了。”

　　他回头要开门，安如上前抓住他放在门锁上的手，“你不要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安如凌乱的发尾扫到墨霆的手，他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将手抽了回来。

　　“你要是知道我心里不好受，就不该来看我，你不知道你过来只会让我更不好受么？我现在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你见到了是不是很开心？”

　　安如抬头，与墨霆视线相交，“你明知道我没有那种心思。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很愧疚。”

　　墨霆移开视线，嘴角泛着一丝冷笑，“你不用觉得愧疚，这是我和墨烨之间的事情，你不过只是恰好被卷进来了。”

　　他转过眼，视线重新胶着在安如的脸上，一把握住她的手，讽笑道：“你若是想替墨烨赎罪，对不起，我不领这个情。”

　　墨霆的手冰凉冰凉，刺骨的温度似乎要沁到她的骨子里，她打了个寒颤，“我没有要替墨烨赎罪。纯粹是我自己的原因，你对我很好，不论最终你和墨烨谁输谁赢，我都谈不上有多好受。”

　　“怎么，墨烨知道你是这样想的吗？也对，他要知道你是这种想法，大概不会同意让你过来了。”

　　他笑了笑，笑里的温度就像他手上的温度一样，冰冷得瘆人：“你既然知道我对你很好，那为什么还会爱上墨烨？”

　　安如呆呆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忍，她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便索性不搭话。

　　墨霆靠近她，突然将她抱在了怀中，安如越挣扎，他抱得便越紧，他喑哑着声音问她：“我问你，当初你若是嫁给了我，会不会爱上我？”

　　安如动了动手指，揪着墨霆身侧的衣服，“那我问你，我当初要是嫁给了你，你会爱上我吗？”

　　墨霆身子一僵，抱着她的双手渐渐松开，他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笑得既惨淡又嘲讽，眉眼之间还透着一股颓然。

　　不错，若时光倒流，他和安如真的联了姻，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情，自然更无法谈及感情。

　　夹在他们之间的，是商业联姻的身份和赤裸裸的利益。

　　他不会爱上她，她也不会爱上他。

　　他往后退了一退，脸色苍白得像是将灭的火焰，点点火星泛着微弱的光，“你回去吧。”

　　安如一脸动容，将手中的袋子提起来放在他手中，“天凉了，我给你拿了衣服。”

　　墨霆低头看向她手中的袋子，复而看向她，沉默不语着，他犹豫了几瞬，最终还是伸手接了下来。

　　安如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她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开门，身子顿了顿，“我还会过来。”

　　墨霆僵硬地提着手中的袋子，视线盯在前方的桌子上，他轻语道：“不用过来了，我不想见你，即使来了，我也不会见。”

　　“没关系，那我就等到你肯见我的那天为止。”

　　只是，正如墨霆所说的一般，他大概真的是不想见到她的，那一次勉为其难的见面，没想到竟是她看墨霆的最后一眼。

　　她哭花了眼睛，捂着嘴巴跪倒在浴室的角落，冰凉的冷水顺着花洒扫下来，打湿了她的脸以及她那一颗悔恨的心。

　　她知道墨霆偏执，但从未想过，原来墨霆骨子里竟会这样的爱恨分明，得不到墨氏，输给了墨烨，他便用自己的生命来以此谢罪，慰藉那颗飘荡已久的寂寞灵魂。

　　狱警通知让他们过去的时候，墨霆已经去世了很久，身子变得僵硬，手腕的伤痕深可见骨，垂在那里触目惊人。

　　猩红的鲜血从手腕流出，蜿蜿蜒蜒爬满了整个小臂，鲜艳的红色凝固成小小的块状结在手上，颜色由浅色变成了深色，浓重的血腥气味弥散在空气中，无孔不入钻进了她的鼻子。

　　墨霆身上还穿着她那天带给他的灰色大衣。

　　他身材修长，健壮有力，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一直都是穿大衣的美好典范，但却在此时，愣是将大衣穿出了几分狰狞和凄惨。

　　大衣袖口染上了血液的鲜红，明艳的红色将浅淡的灰掩盖下去，袖口变成了一块块斑斓得令人心痛的未知色彩。

　　安如眼内似乎要充血，紧紧盯着墨霆的身体一动不动，褐色的眼眸中像是有狂风暴雨在猛烈冲击，墨烨把她抱在怀中，用力扳过她僵硬的身子，将她护在了胸前。

　　对着墨霆惨烈的模样，安如一滴泪都流不出，一滴泪都不想流。

　　他活在人世的二十多年，就是抱着这么不负责任的想法处事的吗？是谁告诉他这样生活的？又是谁，允许他这么不负责任的离开？

　　安琪之前如此，墨霆现在又如此，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心酸和痛苦，难道死了就等同于解脱么。

　　她一声不吭，抓着墨烨胸口的领子，指甲深深嵌入了墨烨的肉里。

　　墨霆的死，让想起了多年前的程静希，那个时候，她还小，四岁不过，还是尚未开智的年龄，但对于父母的依恋却比任何时候的程度都要深。

　　程静希用一把水果刀，在她面前草草结束了自己尚且年轻的生命，她不明白她心中有多少的烦愁苦闷，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的厌倦无力，只知道，程静希死的时候，嘴角的笑诡异而嫉恨，眼内升起而又逐渐熄灭的熊熊火光，不是她对于她的留恋和抱歉，而是一种报复后的大快人心。

　　她清楚墨霆与程静希的死因不同，程静希因情而死，墨霆因利而亡，两者初衷不同，但死法却格外的一致。

　　狱警给出的说法是，墨霆是大半夜自杀的，所用的工具是一块极小的碎玻璃，他自杀的时候，刚好避过最后一班巡视，他悄无声息划破了手腕，等到早晨发现时，已经血流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