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干锅包菜 ...
-
再度受惊，混沌的大脑无暇思考席宸什么时候回到家又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谢洛舟只觉得此刻大概是他人生中最为尴尬的时刻，不单单因为自己踩了席宸的脚，还由于这个有些暧昧的姿势——从侧面看上去就像是席宸从后方抱住他似的。
他飞快地往前蹦了一步，动作幅度过大，左膝猛地撞上柜门，发出“咚”的一声钝响。
谢洛舟：“……”简直没有最尴尬，只有更尴尬！
好在席宸足够善解人意，没关切地询问他磕得痛不痛，很自如地抽回虚环住他的两手，站到一侧，将泛绿的水池中杂乱飘浮着的菜叶一把捞了上来，同时为一旁正努力忍痛的厨艺小白指点迷津：“外面几片叶子剥下来荡两遍，里层就没必要一一撕开洗了，太费时了。”
动作自然，语气自然，似乎完全没觉察空气中弥散的尴尬。
不怎么虚心的厨艺小白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眼神飘忽，视线无着落地四处游走了一圈，发觉苏跃然已经不在门边上了，小方桌上多了三四袋食材。
一红色的塑料袋里隐隐可见若干个“椭球”，谢洛舟凑近瞧了瞧，肉色的……约莫是鸡蛋，一旁的袋子里则装着几个红色的西红柿，谢洛舟估计席宸大约打算炒一盘番茄鸡蛋，便十分自告奋勇地拣了一个鸡蛋出来，然后看上去颇为轻车熟路地从消毒柜中拿出一瓷碗和一双竹筷，在方桌上放稳妥了，重新拿起那个被选中的鸡蛋，对着有棱有角的桌沿看上去颇为得心应手地一敲。
“咔”地一声，不幸的鸡蛋应声而碎，坚实的蛋壳上爬满了细密的蜘蛛网，错乱的网丝从弹性碰撞点向四周纠缠发散开，随即，椭球的形状再也维持不住了，一片细小的碎片从蛋壳上脱落后，数十片大小形状迥然不同的碎片就如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一般，一片紧接着一片，陆陆续续掉了下来……
这大概是一秒，可能甚至连半秒都不到的过程，谢洛舟还在纳闷自己怎么能那么清楚地目睹一个好端端的鸡蛋是如何破碎、粘稠的蛋黄和蛋白又是如何义无反顾地投向地砖的怀抱，就被席宸撵出了厨房，防止他再……暴殄天物。
被客气地请出了厨房，谢洛舟又回原位坐下了。席宸的沙发很软，一坐便往下陷，之前有点不习惯，现下适应了却觉得这软软的触感挺舒服，他也不刻意挺直背板了，任由自己没骨头似地瘫着，放松地半阖上眼，侧起耳朵——
原先还在客厅里隐隐飘荡着的旋律完全销声匿迹了，谢洛舟借扶手撑起上身，侧头望向一旁方才还半敞着此刻却紧闭着的房门。他只匆匆地瞥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正视前方。四周似乎越发沉寂了，但静谧的空气中，仿佛又多了点什么，最初时似有还无，而后渐渐变得浓郁起来，谢洛舟仔细嗅了嗅，终于确定那是厨房飘来的饭菜香。
席宸的动作很快，完成四菜一汤的时间也许还不够谢洛舟洗菜。
五道清一色的家常菜，没有西红柿炒鸡蛋，倒是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番茄蛋汤。谢洛舟：“……”
苏跃然大概和他哥哥心有灵犀，无须席宸喊他吃饭，席宸分完调羹时，便十分自觉地从房里钻了出来。他绕餐桌走了一圈，最后择了一个离席宸最远的位置坐下，一声不吭地埋头扒饭。
饭桌上，除了咀嚼声，只能听见谢洛舟和席宸两人老相识一般地谈天。谢洛舟觉得要是自己不在，光他们兄弟俩还真能做到……食不言。
苏跃然三两下消灭了一碗饭，自认完成了任务，一言不发地下桌走人，可谓来也悄悄去也悄悄。
谢洛舟感慨他和席宸终于不用再没话找话说地扮熟人了。
席宸同有所感，默契地没再多言，直到他放下筷子，才客套地问了句：“你吃好了？”
谢洛舟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嗯。”
他站起来，瞄了眼垃圾桶，随手一抛，皱巴巴的纸团脱手而出，在空中掠过一段半长不短的弧度后准确地落入桶里，“你菜烧得挺不错。”其实，他对厨艺的要求一直很宽松，宽松到过分宽容的地步，菜烧熟了便为不错之言，若咸淡适中，则可多冠上一个程度副词“挺”。
厨艺小白的夸赞显然十分没有信服力，席宸对此不置一语。
“上你这儿打扰这么久了，还蹭了顿饭，真不好意思，”蹭饭这事儿，谢洛舟没少干过，做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因而这话比起先前那番褒扬还没诚意，愣是叫人听不出一丝半点叨扰的歉意。
席宸没再沉默，听出他的下文，问他：“你要走了？”
谢洛舟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走，“嗯。”
走过客厅时，他下意识地往一侧望了一眼——苏跃然不出意外地又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这兄弟两大概在进行某种装逼而中二的冷战……谢洛舟莫名地想到很久以前，他和陆晖也犯过这种蠢，还信誓旦旦地约定最先忍不住同对方说话的那个人便是负者，负者要答应胜者一件事。
“我送送你。”
谢洛舟这才发现席宸随他一同走了出来。
楼道里的声控灯颇有年久失修的韵味，昏黄，暗淡，不知下到哪一层，壁上的声控灯因电压不稳忽明忽灭，变身成一盏颇为时髦酷炫的频闪灯，还伴着咔呲咔呲的微小电流声，再走几步，转个身，迎面袭来的，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谢洛舟自认没有夜视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顺便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得，这层楼的灯干脆直接罢工了。
席宸正欲打开微型手电筒，身侧却先亮起一束冷色的白光。
冷泠泠的光于一瞬间细致地勾勒出一张弧线优美的侧脸。那人纤长的睫毛仿佛凝了薄薄的霜，秀挺的鼻骨则被工笔画般地描了条银边。昏暗的光线下，他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愈发晦暗不明，“你下来其实是想问我‘你觉得我弟弟怎么样’，诸如此类的话吧？”
席宸沉默不语，谢洛舟也不在乎他的答复，径自继续说：“他怎么样，我想，你比我有数，不过，有一点，我也许比你清楚，你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席宸迈步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们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席宸没正面回答，“你刚才也看到了。”
谢洛舟用没拿手机的右手作了个“OK”的手势，“很久之前，关系就这么紧张？”
就在他以为他抛出的这个问题将石沉大海时，席宸才开了口：“最早的时候，我不怎么回家，和他没太多接触，谈不上关系。三年前，我换了份工作，从外市回来，那之后，才真地算是在一起生活了吧。”
他的陈述言简意赅，波澜不惊，谢洛舟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三年……
三年前，正是那起恶性车祸发生的年份。
不远处，微微有了亮光，谢洛舟关了手机的前灯——楼梯口就到了。
“留步吧，”他将手机放回口袋，“我一不迷路二不怕黑的……”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于平地上站定，他话锋一转，突然地，缓缓念出四个字母：“PTSD。”转过身，抬眸凝视席宸微微张大的眼睛，又重述了一遍，这回说的是能让人顾名思义的白话文，“创伤后应激障碍。”
席宸：“……”
谢洛舟笑了起来：“你有兴趣可以查查，应该会有帮助，”状若不经意地往前倾去，席宸却在那一刹那敏捷地扣住他那只试图往他胸前的衣袋塞名片的右手手腕。
小伎俩被识破，谢洛舟也不恼，松开两指，名片滑落后，又转了转手腕，从席宸手中挣了出来，“有需要的话，再联系。”说完，便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往外走。
“谢洛舟。”
有那么一瞬，谢洛舟以为自己幻听了。他在真实与虚幻之间掂拿不清，直到后方继续传来席宸的话音——
“我，还没有告诉他你的职业……”
谢洛舟半侧过身，斜斜地望着几步之遥外的席宸，“你跟他说，我是你的朋友了吧？”
席宸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沉默片刻，缓慢地开口：“对不起，撒了这种谎。我怕他知道我为他去找了名心理医生，对我更加反感……”
这种担心，不无道理。不论是多大的孩子，都不喜欢被大人们当作有缺陷的、病态的异类。很多淘气的孩子，在家长找了心理专家后，甚至变本加厉，越发调皮。
谢洛舟将竖起的食指移至唇前，“嘘。”
席宸有些莫名地看着他这个哄小孩般的动作，一时间止了声。
谢洛舟移开手指，“我可不会去病患的家窜门，只会去朋友家蹭饭，”顿了顿，双目瞬也不瞬地望向还没来得及反应而一脸木然的席宸，语气耐人寻味地问：“还是说，我自作多情了？”
半晌，不知慢了几拍，席宸才有了点反应。
谢洛舟勾了勾嘴角，十分不客气地吩咐：“下回，我想吃干锅包菜……阿宸。”他把最后两个字音咬得很重，古怪的腔调能让人鸡皮疙瘩直落一地，但谢洛舟恬不知耻地觉得这收尾相当漂亮，脚下的步子都随放飞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
走出数十米，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他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解开锁屏。
陌生的号码，但只瞥了一眼内容，便能认出发信人了，他三两下将这个号码添加到通讯录，备注为干锅包菜。
退出通讯录，手机自动跳回短信界面——
干锅包菜：但愿下回你能学会洗菜。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干锅包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