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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吕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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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地界
夜里很静,白日里熙攘的街道上早已无人走动,将在襁褓中哭闹不休的女儿哄入眠后,一身素服的她将其轻放在榻上,续而直起腰身,按了按自己发酸的肩膀和手臂,坐到案头,在燃着油灯的屋里,等着晚归的丈夫。
门口传来响动声,伏在堆满书简的桌案上浅眠的她登时打了一个激灵,随即醒转。屋外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她的夫君推开了房门,看到她时,当即合紧了眉,回身阖门的同时,话音略显不耐,“不是跟你说过了,最近农家六堂有很多要事要处理,我会回来得很晚,让你别等我,自己先睡的么?”
她眉目低顺,上前接过他的披风,挂到了一旁的木架上,回头笑着回应,“下次不会了。”
舒了舒筋骨,看了眼榻上微张着嘴,呼呼小睡的女儿,刘季心下微软,卸了外衣后,忽想起另一屋里的儿子,便开口问了句,“对了,前些日子你跟我提起过,说是盈儿病了,近来可有好些了?”
“好些了,”她往木盆内倒入热水,出声续道:“今早非闹着要出门,我便带着他出门转了转,你猜,我碰到了谁?”
有感自己的妻子有话要说,他偏首望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是你以前常去的那家酒肆的老板娘,我跟她也算能认个面熟了,竟然才知道,她有个比盈儿还要大两岁的儿子,好像……是唤作曹肥吧!”拧了拧热湿的巾帕,她将其递给自己的丈夫,状似不经意地提了句,“今日街上人也不多,却不知为何,盈儿竟会跟那孩子撞上,两个人的手掌都有些擦伤,还好那位夫人没怎么计较,若不然,怕是要叫你为难了。”
见到自家夫君眼中那一闪而过,急于掩饰的惶色,她自今晨起,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开始慢慢往下沉去。
看来曹氏那女人开始不安分了,今日这一撞,怕是有意叫雉儿看到肥儿的……
刘季洗漱过后,身着内衫上了榻,看着正在为他取出新服饰的妻子,随口道了一声,“小孩子之间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你真正不希望我将之放在心上的,不是这一桩吧,刘季……
她颔首应声的同时,心下如是道。
……
……
刘季很忙,是事实,而这也变相代表着,农家给帝国带来的麻烦越来越大,而帝国内部,唯一有能力来解决这麻烦的,也只有章邯一人。
回宫不过一月便又要动身平乱,司绥都替章邯觉得心累,不过就当下而言,心累的人,是她自己。
她知道,章邯早晚会看透她早前跟甘墨互有通气的事,却未料,他会那么快便来质问她。
她哪里受得了这份闲气,自是当即反唇相讥,“不就是同了个房么,你至于么?我早跟你说过,当有一天,那丫头连她自己都能利用了,那才是最好的伤人利器。瞧瞧你现在,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这一说到同房,章邯的脸色便更阴沉了。
甘墨入宫已足一月,前几日拒绝见任何人,将自己一人锁在寝殿里。胡亥刚开始的时候还忍得住,自是由着她使性子,但这越到后面越是心痒难耐,终于在三日后的夜里用了强,想来那过程也很是享受,是以,这接下来的近一月,都宿在了甘墨的寝殿。如此倒是应了前面的那句话,在这后宫里,甘墨就此成为了众矢之的。
……
……
三月后
扎堆在颍川的墨家以及流沙暂时没有动向,预备再悠闲地过上几月。所谓坐山观虎斗,反正现在帝国内忧外患,他们完全不必着急,坐着看戏就好。
然而,这份平静,却在夕言救下将闾后被打破。
在逃亡中受了重伤的将闾遁逃至颍川,正巧被夕言碰了个正着,这一个顺手,便将人给救了下来。可出乎人意料的是,她不止是救了自己的前任情人,其后更是让自己的现任情人去为其煎药。
这就有些不仁道了,颜路再好的性子,也是老大不高兴的。好在夕言还算有些眼力劲,在颜路的好脾气就要用尽的前一刻,投怀送抱,好一番解释。
将闾能逃上这么久不落网,想必是宫中有内应,为其提供宫内各方势力的动向,而夕言此次救他,不过是想借此套套看,有没有甘墨的消息。
事实证明,这人,她没有白救,至少,他们得到了甘墨已经进宫的消息。
而就在他们提着心担忧了好几日后,甘墨主动与夕言连上了线,从宫里递出了消息,而那里面传递出的讯息,让在内堂里方饱餐一顿,以致脑袋不大灵光的大铁锤很是不解。
“怪了,这墨姑娘既然进宫了,直接宰了胡亥不就成了?”
“我说大块头,你还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代表型人物,死一个胡亥有用么?只要李斯赵高还在,即便胡亥玩完了,他们大不了再找一个傀儡就是了。墨墨这不是想先借胡亥的手除掉那两个家伙,最后再把人给整死?”
这言姑娘什么时候成了墨姑娘肚子里的蛔虫了?
盗跖侧着一双眼,望了望夕言,问出了个较为有水平的问题,
“那整就整吧,可这还什么都没做呢,墨姑娘怎么就把她自己先给赔进去了?”
盗跖这话说得隐晦,但在场的人也都听懂了,无外乎就是甘墨递来的消息里,让人敏锐地嗅出了一丝古怪的暧昧气息。
“我说你笨不笨,墨墨会是拿自己冒险的人么?”
“额,我说言姑娘,墨姑娘有哪一次,不是拿自己冒险的?”
额……好像很对的样子……但是,若说她家墨墨此次牺牲如此大,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这叫她怎么相信?
这怒气一上头,她便要跟盗跖怼上,而就在此时,有人从门外迈了进来,懒散的话声中,带着浓浓的打趣,“诸位在聊什么有趣的事呢,这么激动?”
他们偏首一看,除了伤势已然痊愈的张良,还能是谁?
……
因着张良的出现,有些话自是不能再当面明着说,而当张良大致了解事情后,问出了一句话,叫在座的人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那位姑娘可值得信任,有无被策反的可能?”
于是,为了让张良相信甘墨是自己人,夕言抢答了一番,“这本来呢,墨儿跟扶苏公子的感情是最好的,也得了指婚,哪知道,公子在上郡遇了害。这仇,墨儿不可能不报吧?”
她这边还没话落呢,其余在座的,各自互瞅一眼,皆开始很不自在地东瞥瞥西瞥瞥。
“哦,是么?”为什么有点莫名的不爽?
如此一来,夕言顿时成了此中的智力担当,看着张良从将信将疑到疑似深信,众人拉回视线,尽皆一副言姑娘变聪明了的表情望着她,惹得她心底暗哼哼,本姑娘本来就很聪明。
“对了,墨墨说,之前嬴政留下两道遗诏,其真实意图是为了让李斯跟赵高狗咬狗,现在正是给他们添把火的时候,让我们找个机警的人给她送进去,她自入宫以后被看得太严,这条消息,还是她耗了一个月,才寻着了间隙给递出来的。”
果然,说话说一半的人,最是叫人捶心肝。
盗跖当即扯起了笑,“我说言姑娘呀,什么狗咬狗,说清楚点行不行?”
看不出来呀,那女人倒是挺聪明的。
张良心下淡笑,随即替人开了口,“按照那位李相国的性子,若是答应同赵高一起扶胡亥上位,手里必定会拿捏着赵高的死穴,以免将来胡亥伙同赵高卸磨杀驴。我说得对么,言姑娘?”
我勒个去,跟墨墨说的,几乎一字不差。他妈这家伙,是真的失忆了吧?
“咳咳,其实这事儿,还是墨墨在公子死时悟出来的。”
在甘墨看来,以嬴政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不可能料想不到公子扶苏会跟着他去的这种可能。而一旦扶苏身死,真遗诏便成了一件没有半分价值的死物,反倒是那道他特意留给赵高的假遗诏会起到大作用,分化那两人便全靠它了。
以李斯的性子,若要他答应共谋,条件必定是留着那份由嬴政亲笔书下的假诏,用以牵制赵高,兼作自保。然而,对于胡亥跟赵高而言,遗诏一日不毁,他们便一日不得心安,而短时间内,双方也只能互为牵制。即便那三人看破了嬴政的这步棋,也解不开这死局,更避免不了内耗。不得不说,嬴政这么多年的帝位不是白坐的,真是死了都不让人安生哪!
这前头解释完,众人便开始商讨起了送谁进宫去的问题。
雪女最先提议由她易容前去,结果夕言之前话还没说完,当即续道:“墨墨还说,最好是个男的,因为胡亥最近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就为了刺激她,动不动就睡她身边的侍女,搞得大批宫婢赶着上门伺候她。”
“那阿雪不能去。”这上赶着护妻的,自是高渐离。
没有人看到的角落里,卫庄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赤练的前面。其后,被眼尖的张良一语捅破,“卫庄兄,是男人就光明正大地挡着呀!这偷偷摸摸的,以为谁看不见呢?”
“……哼!”这哼完就走,除了卫庄之外,也是没谁了。
夕言咧着嘴大肆取笑的同时,眼角余光不经意间,发现颜路正在偏首看着她,神色淡淡,吓得她赶紧张嘴撇清关系,“你别这么看我,墨墨传出来的原话就是这样,又不是我要这么说的。”这放荡不羁,口没遮拦的锅,她可不背,不然晚上还不得被整死?
抬眼环顾了一圈,张良挑了挑眉道:“那就我吧!”
想也知道,在座的这一帮子人,会是怎样一副为难的表情。
他们如出一辙的神色叫张良啧了奇,“怎么,这里还有比我更聪明的人么?”
……这里的确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可同时,也没有比你更要命的人了。你要是进去了,墨姑娘(墨墨)还不得吐血三升?
难得大伙心下暗语如此一致,夕言随即开了腔,“我话还没说完呢,墨墨的意思是,如果流沙没意见,便让墨玉麒麟进去。这几月来,胡亥为防她逃离,她身边伺候的人,不到一月就要被换上一拨,正好麟儿能变脸,一个抵十个,方便多了。”
这话说得很在理,却是遭到了张良的大力反对,同时惹得夕言从位子上窜了起来,“我说你干嘛非要去?”那副气呼呼的模样,就差没拿指头直指过去了。
张良笑着站起身,俯首看向夕言,“因为言姑娘你,不让我去呀!”
颜路对于自家师弟逐渐的心性变化了然于心,随即将夕言一把拉往身后,挡在其身前,“子房,你逾矩了。”
他看着自家二师兄,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随后,不紧不慢地踵身离了开去。
夕言尚未从吃惊中反应过来,良久过后,方扯了扯颜路的衣袖,问了句,“那什么,方才是不是应该挑他不在的时候传递墨墨的话?我怎么觉得,这好不容易忘了,可这次,似乎挑起了他对墨墨的兴趣。”
“你也知道呀,言姑娘,可惜,已经晚了……”盗跖虚张起死鱼眼,一手歪捧着张脸,懒懒道。
这些日子以来,尤其是在这一刻,凡是跟张良稍有熟识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发觉,张良逐渐开始往一个方向发展,现在的他给人一种没心没肺的感觉,说白了,他好像是在玩,在找能勾起他兴趣的东西。
若要让他们举个例子出来说说,暂时拿不出什么实事来,毕竟张良的伤方才痊愈,尚未来得及展开什么动作。不过倒是可以打个比方,倘若说以前的他绝不会视人命为儿戏,他们绝对相信,但现在,他们真的不敢打保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