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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故事里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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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翁小羽二十二岁了,二十有二的翁小羽却静如止水。
她喜欢坐在窗下看雨,五月的雨,温文尔雅,女人一样地矜持,可就是经不住风的引诱,风一来,曼妙的身姿有了张狂,优雅的风度有了低俗,在风的捉弄下,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盲目地飘,好好的天织成一张破碎的网,零乱而没有规则。
透过雨,能感受到身边的人。班里有十个人,全是穿白大褂的分析工,各有岗位,色谱、化分、油品,本可以棋子一样散落。偏偏,喜欢扎堆,只要完成手里的活,就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休息室的长椅,成了喧闹的场地,男男女女,不分大小,挤坐在一团,就像孩子们玩的挤酱油游戏,这头挤过去,那边挤过来,你推我拥、嘻嘻哈哈。要么就是争抢,一杯茶水成了战利品,你要我也要,比赛抢的本事;一碗方便面被当作奖品,你吃一口,我绝不能落下,强取豪夺;就连某男送给某女的苹果,也会成为高空抛起的绣球,被纷纷争抢。本能安好、宁静的氛围,天天敲成不成调的破鼓,杂乱无章。
因为年轻、因为好逗?可翁小羽也正青春。
翁小羽只喜欢自己的岗位,虽然与瓶瓶缺罐罐打交道,却能远离喧闹。在这里,可以享受独处;可以让思维天马行空,任意驰骋;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写点东西。
她的独来独往,格格不入,早被划入清高与孤僻行列,是种病,不受欢迎。
无所,她只在乎构架自己的精神世界。此刻,她脑洞大开,想的是,男孩是风,喜欢挑逗;女孩是雨,经不住诱惑。可班长,孩子的妈了,为何也能毫无尊严,随俗浮尘?联想到玛格丽特米切尔《飘》中的男女,阿希礼、斯嘉丽、巴特勒,在特定历史下的错位情感及心路里程。然后,开始心思、推敲不同时代人们的情感取向、性格特征;然后,发现无论中外、古今,似乎都有同工异曲之处;然后,自我沉思为什么不试着写写现时代的《飘》?
正想的入神,面前的桌子被“嘭嘭”地敲响,抬头一看,是挺拔修长的工段长古书。无奈,长吁一口气。
古书问:“又在构思?”
“反正没违纪。”
单位有规定,上班时间不能做与工作无关的事,比如看小说、织毛活等等,尤其是白班,领导多,科里的工段的,动不动就来突袭检查。有一次,是上中班,做完样后,她趴在桌上写小说,新构思的细节,一对情人的意外邂逅,特精彩,正写的投入,主任来了,来查岗,她居然毫无察觉,直到笔下的本子被抽走、被没收。为这,还被扣除当月奖金。
从此,她改变战略,与领导打“游击战”,倒不是为了反叛,而是想让时间,最大意义化。
古书懂,所以,无不俏皮地说:“可以说笑、谈诗啊。你不是喜欢李清照吗?”说着,声情并茂地朗诵:“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拜托”,翁小羽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她实在不爱听,每次相见,他都会来上一段唐宋诗词。感觉嗓子被塞入杂草。
古书不失时机地表白:“因为我是古书呀,知音一曲百年经。”他“嘿嘿”一笑,露出诡异的小虎牙。
“不就是投其所好吗?”却只能轻蔑一笑。
古书辩驳:“适者生存,学会应酬也是一种技能。”既明确自己有鲜明的立场,又暗示对方不要过于清高。
不屑。
别看古书挺拔修长,一丝不苟的样子,却极会曲意逢迎,实验室好多小姑娘喜欢他、追求他,他谁也不得罪,圆滑地游走其中。三十了,早该结婚生子,他却不急不慌,蜜蜂一样翩飞于花丛中。面对翁小羽时,还会不失时机地表白,什么再多的花,只喜欢高雅的;什么一见倾心再见倾情……
古书是有圆滑的一面,对翁小羽却是真诚的。他喜欢翁小羽,喜欢她的与众不同、超凡脱俗,就像她的眉眼、她的肤色,那么清秀、洁净,宛如夺目的白玉兰,总是让他耳目一新。
翁小羽不喜欢他,总是冷眼相对。此刻,又板起生硬的面孔,直截了当而又无比严肃地问:“有事吗?”
“嗨。”他一拍脑门说:“瞧我这记性,恭喜,有人找。”
疑惑写进眼里,挑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他解释:“是劳资处的处长找你,电话打到我办公室了。”
更加疑惑,她只是生产一线的女工,从不与领导打交道,更不认识什么处长。找她?笑话。
“真的,向天发誓。”他举起拳头,郑重其事地说:“我把电话扣了,让你回电话。”说完,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电话接通了,他把话筒递给她,不忘叮嘱一句:“客气点。”
迟疑中站起,接过电话,刚要“喂”,电话那端说话了:“是翁小羽吗?我是劳资处李吉。”
确实是劳资处长,李吉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他可是大权在握,掌管全厂职工工资、调配、招聘与培训等等,是位让人羡慕的角。
“处长好!”礼貌地应酬。
“你好,”处长没有架子,很是温和,就像拉家常,慢条斯理地说:“计划生育办公室缺人,需要一个有文采、会写作的人,帮助搞宣传,有人推荐你。”
计划生育?迟疑,让一位二十二岁的大姑娘,去搞计划生育,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处长感觉到了她的疑虑,强调到:“不要谈计生色变,计生办公室环境很好,适合创作。”他好像知道她的爱好,却不说破,而是让先去他办公室。
这是处长的好意,上级下达的指令。
而计划生育,唉,还是有深重的疑虑。眼是迷蒙的湖,泛起圈圈涟漪。
古书却满脸灿烂的笑说:“好啊,恭喜,从此,就能调到厂机关办公室工作,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怔怔地看他,用眼在问:“你帮的忙?”
他说过,他们家有四个孩子,父亲按琴棋书画给起的名,哥哥古棋就在计生办工作;他说过,她不适合实验室,瓶瓶罐罐释放不出其才华;他还说过,想成为作家,就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做个游人走走、停停、写写。
他倒老实,连摆双手说:“不是,向天发誓,我是跟哥哥说过,实验室有个清高的大才女,但从没要求帮忙调出哇。让心动的美女离开我,这不是有病吗?”
去还是不去?踟蹰像雨,爬满了心思。去与不去,都得面见处长。唉,好难。
古书看出她的心思,客观地分析道:“应该去,机会是运,抓住了是命,能改变一生。自私地说,不去,咱一个锅里吃饭多好,还能相互照应。”
还是迟疑。
计划生育,她太熟悉了,姨妈就是干这一行的,虽然在农村,凶巴巴的。
有个村妇怀孕六个多月了,眼看着就要生了,因为触犯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姨妈带人强行将她拖到医院引了产;还有一个生有二胎的女人,不经商议,像猪一样绑在产床上给做了结扎。超生的更别想逃脱,跑的再远也能被抓回来,并加倍处罚。当时还小,不谙此事,不知道计划生育是国策,反倒觉得像个大刺猬,浑身长满粗野而尖硬的刺。姨妈却喜欢披着这身刺,南来北往、雄心勃发,就连小表姨未婚先孕,求她帮忙,开个生育证都不肯,硬是大义灭亲逼着堕了胎,等小表姨有了名正言顺的生育指标后,却再也怀不上孩子了。从此,也与姨妈结下了深仇大恨。
背地里,人们总是指指点点,骂姨妈缺德。就连姥爷都说她,打了鸡血。
现如今,让她成为第二个姨妈?天哪,不如杀了她痛快。
“好了好了,又不是去赴刑场,这是企业,国企,不是农村。”古书敲敲桌子提示。
他就是这样会察言观色,像你肚里的蛔虫,能感知你的痛痒,并且一针见血。
是呀,这是城市、国企,一对夫妇只生一个,早就贯穿始终,还真没听说过违反计划生育的案例。也许,企业中的计生工作只是餐桌上的一道作料?
“你是去搞宣传,又不是去管生育。”古书一言中的。他不明白,翁小羽忧虑何在?只知道,计生办的环境超好,适合翁小羽写作;还知道哥哥古棋,无比地轻松、自在。
古书说的对,是去搞宣传,又不是管生育。
也许、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地享受办公室时光,不再有噪音和气味的侵袭、不再有瓶瓶罐罐的纷扰、不再有酸碱分析的烦琐。最重要的是,可以远离那些俗不可耐的同事及场景,可以安下心来写点东西。
想到这,还真有点诱惑力,这诱惑如同悬挂在树上的果子,透着迷人的芳香。
雨收敛起张扬,风依旧敲打着窗子。
翁小羽站起身,拢了拢额前的散发。这一刻,她自己也成了经不住风诱惑的雨,虽然是点滴之雨,却有了冲出牢笼的姿态。
古书说:“晚上请你吃饭,庆贺一下。”
“NO!”她给他的是背影,是挥挥手就远去的干练。
她不知道,这是启程,从此将要开始跌荡起伏的痛苦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