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前线》白洛望

142、责任，道义

　　“......”
　　空气在沉默中渐渐凝滞，白河着凝视哈尔莲的面容，悲哀吗？同情吗？可怜吗？不，这些的情绪都不可能会出现这位任凭何等的悲剧发生都不会为之动容，又或者会只会一次次将悲哀埋藏在自己心中的光之神面容上.
　　任凭心中早已经掀起了沉痛的汪洋，白河依旧是用平等而冷寂的眼神继续直视着哈尔莲，没有半点的表情波动流露出来，仅仅只是在看着他的悲痛脸庞.
　　在白河的判断里，这么一番的谈话下来之后，已经可以大概从哈尔的表述和心音中辨别出他实际上已经是一个失去家的可怜孩子了.
　　所幸他在铸成大错之前就已经成功被阻止了.更因为他的所做为我，处处透露出了恶魔劝诱的阴谋.也正是这样，白河的情绪才会被控制在正常的阀值之内，成为合格的倾听者，提问者，而不是被愤怒蒙蔽了双眼的愚者.
　　看到哈尔莲仅仅是说了几句话以后就有气无力的情况下，白河瞬间就再检查了一遍哈尔身体情况.实际上情况远远比白河想象当中的恶劣.不过，既然白河已经看见了，那就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毫不犹豫地施展出自己宽恕的力量，一轮光晕在白河的手心里被缓缓托起.以白河暂时残留下来的一些创生之力做为基底，从而转换成圣洁的治愈之光，这么一来，无论是对于灵魂还是□□的愈合作用都在一时间上升了好几个档次.只不过，恶魔血脉在治愈之光起效时带给哈尔痛苦，虽然只是物理上的痛苦，和精神性的苦痛完全不成一个级别，也正好是和白河的强力治疗等价交换了.
　　很快地，哈尔莲就感觉到了自己充斥着疼痛和虚弱的身体在白河手中的光芒散开刹那之后就渐渐恢复了正常.灵魂的痛苦在被治愈，身体的虚无在被弥补.一直在叫嚣着空余不足的残存体魄，此刻的身心正一如当初在家族中蒙浴着圣女的光辉一般，一时间竟是无比地平和.
　　自从离开了家园以来，自从自己听闻了家人的死去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平静了.
　　自始自终，他的心一直被蚀骨的嫉妒所控制着，他无法去原谅破坏了自己幸福的恶魔，也无法放下心中对于白河，对于黄昏城的嫉妒.凭什么白河能够保护下一整座城市？凭什么黄昏城中的人们可以这么幸福，无忧无虑地生活着？饶是生活再怎么艰辛.可是，失去了性命的不是底层的人们，付出了代价的也不是底层的人们.
　　为什么呢？自己一开始的小小幸福，仅仅是和家人们在一起的愿望就无法实现？？？
　　“你和我不一样.”
　　是啊，一开始两者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白河所站在的立场和哈尔莲就完全不一样.
　　哈尔没有被选中成为神术师，也没有资格去撑起一城人性命的力量.
　　——是啊，对于世界来说，白河可是天命所选中的那一人，他有着资格去为了人们的存活而燃烧自己一切的义务与代价.而哈尔则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黄昏城，在白河的羽翼庇护下而苟且偷生着的城市.它的存在绝非是偶然亦或是必然.它的存在，仅仅是一个人，一座城市的人，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仰汇聚到了一起，在他们的努力下出现的奇迹与日常.
　　“你继承着黑莲的意志.”
　　黑色的莲花，沉闷的色彩与妖花的组合在世间皆可以说是最为不详的组合之一.但，恰恰是这朵黑色的莲花，成为了黑莲家族初代的始祖——西洋里世界中传说最强的十二人之圣女安娜选择的族徽.
　　直到最后，黑莲世家选择了将自己的一切都放手在和恶魔的最终一战之中，用自己的鲜血和战火来迎接着自己轰轰烈烈的结局.
　　没有他们的付出，西方世界的孔洞究竟会有几个被留下呢？白河不得而知.拼上了白家与安家的全力，仅仅是东方目前残存的孔洞目前也已经是一只手数不过来了.
　　然而，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黑莲家那看似很傻的做法，也依旧为人类的存活留下了一线生机.
　　而在此刻，白河也狠狠地撕开了哈尔莲心中的一道往日伤疤，
　　流脓，流血，至今也没有凝结的伤疤.
　　这是最后的问询了，这也象征着白河的意志.
　　他在询问着，哈尔莲对自己责任的认知.
　　“……………………”
　　不知是刚才说的太多，一下子不够力气，还是这个话题沉重到需要少年再次调整情绪，哈尔报以白河的是看起来有些不礼貌的沉默，但他捏得发白的指节和紧咬的牙关都表示他的内心正经受着激烈的情绪动荡。
　　哈尔刚才兴致勃勃地说出的自己想要尝试的新的守护之道，是不是偏离了黑莲家族的除魔本心，甚至和家族出淤泥而不染，驱魔力而不堕，誓除恶魔于世界之外，守护世间美好的伟大使命——背道而驰了呢？
　　悠久的黑莲家族可以说已经灭亡了，也可以说还因为哈尔这个幸存者，依然存在着。那黑莲的意志，黑莲的精神，是要被从瓦砾中掘出，带着伤痕继续前行，还是会被就此掩埋，等候新生呢？
　　一切的答案，都在少年哈尔的心中。
　　而他的选择是——
　　“其实我挺讨厌那个古板的老爷子的，更别说家族里的那些老头子，我也曾经一度幻想，我们这些黑莲家族的年轻一代，我们的活力与激情，才是像族史中我们的祖先那般伟大的表现，而不是纠结规则，不苟言笑的传统贵族。”
　　“可是在他们站出来为我们阻挡恶魔大军时，他们神采飞扬，对空长歌，热情如火。让我以为我产生了幻觉，眼前这帮热血大叔，真的是我们平时见到的那群让我心烦的老古董们吗？”
　　“后来，我也没空去思考这些事情了，今天已经说到了这里，我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祖先们年轻时的丰功伟业，意气风发；父辈们在最后时刻流露出的豪情万丈；以及我们这些孩子的朝气蓬勃，其实都是同一个东西，同一种精神。而大人们之所以变了，并不是因为他们失去了激情和勇气，而是因为他们有了我们。我们已经是家族的新希望，他们要做的，只是放下一切，守护好我们。不是和年轻时一样带着我们到处经历危险，而是在黑莲谷地中，建立起我们的家园，让我们在爱中成长。只有知道爱的美好和可贵，才会在面对危险与痛苦时，激发出最大的守护之心。”
　　“他们做到了。”
　　两行清泪自哈尔的眼中落下，少年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想法，没有露出扭曲的悲痛的表情，但发自心底的思念和忧伤都是不会流于表面的。
　　“我知道什么是爱，我知道拥有一切是多么幸福，多么难忘。我自己就浸没在失去爱的痛苦中太久，甚至为了逃避都已变得疯狂。但现在我想起来了，我在黄昏城的日子里，人们的牵绊与奋斗，美好与关爱，都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的。”
　　哈尔任凭眼泪流尽，带着脸颊上的泪痕提高了音量：“我依然是那个胆小的我，我的痛苦也依然没有减轻，更没有治愈，那么我能做的，除了重新去寻回我的幸福之外，便是守护身边人们的幸福，不要让悲剧重演了。我绝不会让我面前的人们体会那种绝望，我不会让这种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痛苦在我面前，在他人的身上重演。”
　　“守护别人的笑容从而让自己得到满足，这听起来就是种很‘自私’的事吧，其实我们家族的使命也一样哦，圣女安娜最初抱着的就是这样质朴的想法，之后随着家族的壮大，随着我们的能力越来越强，我们所能照顾到的人，自然也就不局限于眼前了。现在的我没有了任何积蓄和底蕴，我只能从这样的小自私开始，慢慢种下爱的种子，希望有一天能够让它们发芽开花。”
　　“爱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大家都有的东西。”刚刚哭过的哈尔此时却泛起了笑意，因为他想起了学习历史时，自己的老师就说过一样的话，“我们不是农民，而是护林员，爱是没办法培育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守望和传递。守护后院的花园，和守护大片的森林，本质都是一样的，你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去为什么程度而努力。”
　　真是的……老师的教导，玛雅的说教，老头们的唠叨……那么多那么多的东西，我之前怎么就全忘了呢。哈尔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在孤独中自闭，在压力中疯狂，在过错中‘死亡’，来到黄昏城后，不，失去家人后，哈尔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轻松。或许这和白河治愈人心的光之力也有关吧。
　　“所以，莲池的芳香固然令人神往，但就算是只有孤零零的一朵莲花，它依然会绽放自己的美丽，向四方播下莲子。与血缘无关，黑莲的意志永远不会失落，圣女安娜的光辉自最初照耀着我们，更会指引我们走向未来。白河大人，不知道你的光明神国里，需不需要一点花花草草呢？”若是被魔王之力腐蚀出的人格说出这番话，那一定是对白河以绝对实力碾压一城的嘲讽，不过此刻的哈尔，脸上挂着的只是温和的笑容，他的心伤依然没有愈合，或许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但在白河的光芒中，但在死里逃生后的放空中，一直以来满目皆是悲凉景，尽闻万里尸骨臭的哈尔，终于久违地见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一朵小小的黑莲，闻到了那阵淡淡的清香。
　　在哈尔的叙事之中，白河也渐渐回忆起了那个犹如噩梦一般的夜晚.
　　天际与大地被一道横隔的空间裂缝所撕裂.无数的恶魔从裂缝的孔洞中争先恐后地涌入世界.天空中是如同蝗虫般振翅飞舞的恶魔，地上是扭动它们可憎身躯的恶魔，连水中都满是畸形古怪的恶魔.海陆空，人类无处可逃，无处可避.哪怕是表面的政府军力全部出动又如何？在神秘性的碾压之下，连子弹火炮都无法对恶魔造成切实伤害.
　　自诩为人类保护者的四大世家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呢？南宫家早已经彻底堕落，叶家依旧保持着一副生死何干的态度，安家与白家的视死如归.每个人，每个家族都最终做出了他们的抉择.其之结果也是惨烈到了无比比拟.
　　堕落的南宫家被不知名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了，固守己见的叶家不知所踪，白家与安家只留下了几个高天赋的年轻人背负起他们这个年纪本不应该背负起的沉重负担.
　　四大家族，一个好下场都没有.
　　可是，那又如何？他们的背叛，他们的付出，最终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在末世的火光，雷鸣，寒霜之中，人们又再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没有沉沦，没有绝望，他们的希望从来就没有彻底死去过.是的，人们又一次站了起来.比以往都还要坚定数倍.
　　驱散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白河再度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哈尔莲的脸上.这一次，不再是之前不带任何感情亦或是温度的视线了.温和，是的，温和.对于白河来说近乎不可能出现的表情，可是那么一刹那，哈尔莲可以对天打赌发誓他看见了白河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温和.
　　“这就是黑莲的意志？”
　　用得反问语气，实则却是肯定的话语.
　　白河也有他的坚持.
　　白家的信念是贯彻始终的“道”.自始自终，一往无前，怀抱着必死决心将自己逼入绝境之中也会继续前行的“道.”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白河在用自己的行为一步步践行着白家的“道.”有些古板的教条在今日看来的确是已经过时了.可有些精神，哪怕是传承至今，也依旧在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