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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71

      新月并不知道山禾在想什么。看到他神色一下变得凝重,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事情。急忙岔开话题说“是行商吗?不知道你是贩卖皮毛还是粮食?”

      山禾接过新月的碗,帮她又添了一些汤水,说“我是贩卖马匹的。”

      新月好奇地问“不是说朝廷不允许私自养马了吗?马匹还怎么贩卖呢?”

      山禾无奈地摇摇头,回答道“正是。所以我打算以后为官府贩马匹。”

      新月不懂这些。只是点点头,说“都安有的是马。你去了倒是可以看看。”

      山禾感谢地朝新月笑笑,说“那倒是好。就有劳小姐你了。”

      新月忙说“别,别喊我小姐。新月就很好。”

      山禾嗯了一声,也说“那,你也尽管叫我山禾吧。”

      两个人吃完饭。山禾烧了一大锅热水,对新月说“我出去照顾一下马鹿和爬犁上的东西。现在屋子里暖和得很,你洗一洗吧。”说完,没有等新月回答就穿上皮袄,带上暖帽,走出木屋。

      屋外夜色浓重。山禾提着马灯给马鹿喂食草料。雪快停了。风却吹得更劲。松树林里的树木被风刮得嘎嘎作响。山禾给马鹿披上了过夜的皮毛,又整理好爬犁上的东西后并没有急着进屋。他想要留给新月更多的时间擦洗。他知道女孩子在这个时期需要保持清洁。

      他坐在爬犁上,熄灭了马灯。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思绪又飞回到京城。

      仁家是前朝的官宦之家。父亲的职位虽不高,家境却因为世代积攒下的财富过得十分富足。父亲跟随右中允,黄道周在京城为官。在黄道周与大臣杨嗣昌因辩论与满人议和而被崇祯连贬六级之后,父亲也随着恩师退居福建,直到李自成私立大顺国,吴三桂领清兵入关,才再次出山。黄道周任南明弘光朝吏部侍郎、礼部尚书。父亲也跟着移居南京,准备与清廷抗衡,守住半壁江山。谁知弘光皇帝只知道骄奢淫逸,一味地沉溺于酒色声妓。南朝的政治更是被交与了马士英、阮大铖之流。□□,公报私仇,把朝里内外搞得乌烟瘴气。将领们,如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高杰之辈更是拥兵自重,不但互相拆台攻击,还怂恿手下强抢掠夺百姓。在清军攻打扬州,史可法率全城民众抗争,求援的时候,竟无一人伸援手。结果扬州城破,清兵以此为借口疯狂屠城十日之久。百姓惨遭涂炭。果不其然,不过一年的光景,南明便气数已尽。弘光皇帝也被捉去京城。

      父亲被恩师派到京城,企图营救弘光皇帝。谁知朱由崧不久便被凌迟处死,身首异处。此后,父亲没有回福建,而是听从了恩师的安排,留在了京城,在京城和山海关之间机动,作为策应,秣马厉兵,为黄道周筹集资金,马匹,粮草加之打探清兵的动向和机密。

      此次,父亲进京城是要和恩师从福建隆武帝政权那里派来的人接洽。谁知走漏了风声。在京城,被包括绿营在内的官兵大力围剿。他和姐姐页禾便和父亲失去了联系。刚刚新月问道他行医之事,另他心里一惊。他不由得再次检视自己的言辞行为。此时此刻,他只能要求自己不出差错。对于新月,他还不能肯定是不是信得过。要和她回满人的腹地,都安,他务必要提高警惕。小心自己的言行才是。

      山禾坐在寒风中,开始觉得有点冷。寒风灌入口鼻,呛得胸口隐隐作痛。他刚想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就听到木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新月穿戴整齐,拎着盛着水的木桶出来。

      山禾赶忙上前帮忙将水倒在屋子边。

      新月说“快进屋吧。”

      山禾回到木屋,发现新月又在锅灶上烧了水。

      新月说道“你也趁热洗一洗吧。顺便看看胸口的伤势。”说完,拉开门要走出去。却被山禾拉住了。

      山禾说“你别出去啊。刚刚洗好。若是再着了风可怎么好。”

      看到新月踟蹰,山禾抖开老熊皮,挂在房梁上。将灶台和炕隔开,说“这样吧。你呆在另一边就好。我快快洗。”

      新月点头,坐在熊皮的一侧。

      山禾将水舀进木桶,脱下衣衫,擦洗起来。

      新月听到水声,轻声问道“伤得怎么样?”

      山禾看到胸前一片青紫,已经稍稍肿起,用湿布轻轻擦洗着,回答说“没事儿,不打紧。并没有伤到筋骨。过几天一准好。”

      新月听出山禾声音里的躲藏,忙问“让我看看吧?”说着,从熊皮的一侧探出头来。

      山禾来不及躲闪就被新月看到一片青紫。她轻呼一声,责怪地说“还说不打紧。都淤青成这样了!”说着穿好皮袍跑出门去。

      山禾赤裸着上身,不能追出去。正不知所措,新月又一阵风地拿着一个酒囊跑回来,说“我猜到了,驿丞会给我们带上这个。真是要感谢他,想得这么周全。”

      说着,来到山禾面前,将酒囊中的烈酒倒在手心上,反复搓热后,轻轻按在山禾的前胸。停留几秒钟后,又慢慢地抹匀在淤青处。

      山禾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新月的一双小手按住了胸膛。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呼吸,更不知道胸口的热度是烈酒所致,还是新月手掌的温度所致,亦或是他自己胸中的烈焰所致。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新月。心跳急剧加速。半晌,才想起“非礼勿视”四个字。刚要转过头去看向别处,又想到这四个字应该给新月用更合适。

      新月没有注意到山禾的异样。她全神贯注地用烈酒治疗他的挫伤。她想起页禾曾在自己病重的时候日夜照顾,不眠不休。现在她的弟弟因为护送自己受了伤,自己理该尽力照顾山禾。况且,淤青的确严重。天寒地冻,若是在这不毛之地病倒了,可不比在山海关,连个大夫也是找不到的。

      山禾始终没有非礼勿视。看到新月心无旁骛的专注,他不由得嘲笑了一下自己。想到了和尚背姑娘过河的故事。不由得暗笑自己。听故事的时候,和姐姐页禾一个劲地嘲笑没有背姑娘过河的那个和尚,心里反倒放不下姑娘。当时还和姐姐页禾说,自己若是当了和尚,定是个可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人物。背个把姑娘过河一定不成问题。也不过就是背起,放下,不走心罢了。他还记得当时姐姐页禾听到这一番言论笑得前仰后合,和他击掌打赌的情形。

      此刻,看到新月心无杂念,神情自若。自己却心猿意马,杂念丛生,不由得暗暗叫姐姐页禾的名字。承认是自己打输了赌。

      想到这儿,山禾反倒镇静了。他不再尴尬,反而认真地看新月疗伤。

      新月因为刚刚梳洗干净,换了干净的衣装,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香气。头发拢在脑后,松松地编成一条辫子。光洁的额头宽宽的,带着水珠。颀长的脖颈没有衣领的装饰,山禾能看到静脉的青色脉络。

      新月反复几次涂抹好烈酒。长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着山禾说“你现在就应该觉得好受一些了。”

      山禾看到新月亮晶晶的眼睛,心里一动。随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胸口的憋闷果然减轻。他说“是觉得舒畅些了。”

      新月露出灿烂的笑。她搓搓双手,看着山禾,忽然才意识到,山禾是半裸着上身的男子。宽阔的肩膀,古铜色的胸肌。臂膀结实而有力。她脸一红,慌忙躲到熊皮的另一侧去,说“你,你,你接着洗吧。不然水要凉了。”

      山禾哑然失笑,实在不明白新月何以才脸红。他摇摇头。继续擦洗。

      新月听着水声,想起了另一个人满后背的瘀伤。她不愿意再回忆令人伤感的往事,开口对山禾说“其实,我们满人还有好几种草,治疗瘀伤效果好。”

      山禾答应着,问道“什么草?”

      新月侧头想想,回答说“比如红姑娘的叶子和茎梗。不过最好用的是一种满语叫贝兰拿旦的草。外用可以将其掏碎直接敷在伤处。内用嘛,可以拿它熬汤,再卧上一个鸡蛋,是难得的治疗跌打损伤的好药呢。”

      山禾接话说“贝兰拿旦?哦。我知道。就是我们汉人说的土三七。”

      新月听到山禾复述贝兰拿旦时的发音,不由惊奇地问“山禾?你会说满语,是不是?”

      山禾已经洗好,正穿衣服,听新月一问,愣了一下。因为新月的汉语很好,这几天他们一直是在用汉语交流。他回答道“会说一些而已。可是你怎么知道?”

      新月笑了,说“因为你在说贝兰拿旦的时候没有一点汉人的口音。”

      山禾再次愣住了。刚刚提醒自己要注意言行,还不到几盏茶的功夫,就又被新月看出了破绽。他不由得看向老熊皮的方向,心里嘀咕,到底是自己不够注意,还是皮毛另一边的女子太过聪明?

      他只好讪讪的笑着说“我说得可没有姐姐说得好。”

      说完,穿戴整齐,他取下熊皮,依旧铺在炕上,而后问新月“你的汉话是和谁学的?说得这么好?”

      新月转过身来,看见山禾洗好后很精神的样子,回答道“我的师傅是嵇元康。”

      “哦。”山禾装作不经意地答应着。

      嵇元康的名字,他听父亲提到过。知道此人是前科的进士。虽没有正式官职,却被朝廷派到关外做大事。想到这儿,山禾装作随便地问道“嵇元康是在都安吗?”

      “是啊。他到都安有一年多了。”新月回答。

      “他去都安就是为了教授你汉话吗?”山禾打探道。

      新月歪头想了想,说“也不全是。他有时外出很长时间,丈量土地,观看放牧,渔猎和耕作。怎么?你对他有兴趣?”

      山禾忙止住了话题。他暗自想到,看来,到了都安便可以见见这个嵇元康,嵇大人了。

      山禾和新月一边闲聊,一边收拾好屋子。又帮新月热了一便粗盐粒。在炕洞里加好柴火。两个人分别躺在炕的两头,准备歇息。

      新月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身子,问山禾“仁大夫好吗?”

      山禾正在想父亲和姐姐。被新月一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哼了一声。

      新月又说道“那天没有见到他。也忘了让荷叶姐姐帮我问好了。仁大夫出诊去了吧?”

      山禾又嗯了一声。

      新月以为山禾就要睡着了。便不再说话。

      炕烧得温热。新月的思绪又飞回了都安。家里的炕也烧得这么热吗?那拉讷讷此刻睡得安稳吗?

      晚饭后,她想起邬大夫送给她的丸药,取出来,吃了一颗。加上山禾炒热的粗盐捂在肚腹上,小腹的疼痛减轻了不少。经过一天的劳累和惊怕,新月沉沉睡着了。

      山禾听到新月均匀的呼吸声,探身看去。就着炕洞里的火光,他看到新月面容沉静。这说明她不再疼痛,山禾放了心。娘亲过世得早,他从小由姐姐页禾教导长大。启蒙,念书,讲道理都是姐姐亲手为之。姐姐给他看的启蒙书里,一大半是杂书,杂书里又有一大半是诸如鱼玄机,红拂,武媚的故事。独特的启蒙教育,让他从不惧怕,也从不轻视女性。他觉得姐姐虽然是个女子,却有着和父亲一样的韬略和胆识。

      他悄悄起身,帮新月掖好盖在身上的毛皮。自己才再次躺下。不知不觉地也进入了梦乡。

      听到有噼噼啪啪柴火的声音,新月才醒来。一缕阳光从门缝穿进木屋,照射在折断柴火人的脸上。

      新月起身,身上的盐袋子掉落在炕上。她捡起袋子,意外地发现袋子里的盐还是热的。她不解地看着山禾。

      山禾温和地笑笑,说“睡好了吗?正好烧锅灶,顺便热了一下盐粒而已。”

      新月感激地说“怎么感谢你才好?”

      山禾又笑笑,说“别这么说。你救了我的命又怎么算呢?”说完,将柴火加入锅灶下面,又问道“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新月睡得很好。身上也很暖和。小腹的疼痛缓解了很多。她点头说“没事儿了。”

      山禾端上早饭。两个人热乎乎地吃了饭。又留下一些干货和粮米作为木屋的补充,好为后来的人留下足够的吃食。山禾悄悄地在一个篮子里放下些银子作为答谢。他知道关外的猎人大多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作为汉人,他还是按照习惯,给屋子的主人留下了银子。

      山下是一片草原。被雪覆盖的草原洁净而平整。阳光给雪白的毯子洒下金灿灿的绒毛。

      新月坐在暖棚里,怀里抱着温热的盐袋子,烤着新生的炉火。她撩起兽皮窗帘向外张望。飞奔在宽广的草原上,分辨不出速度。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跑出去大半天也不见有些许变化。新月大口呼吸着草原上的空气。离都安越来越近了。她从空气里辨别出一丝家的味道。

      黑骏马上的人正行进在另外一片草原上。阴山脚下的乌兰察布一样是白雪皑皑。拓跋臻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踏上这片雪原。从京城出来后,他每晚必在烂醉中入睡,清晨便信马由缰,等到他发现自己已经绕过了阴山山麓,来到乌兰察布草原的时候,才意识到他的内心是要回到醒来的地方。那个在他伤心欲绝前曾经让他片刻痛苦,宁静,狂喜的地方。

      黑骏马仿佛知道主人的心思,识途一般地朝着熟悉的方向走。雪很深,马走不快。拓跋臻花了大量的时间研究远处山脉的走向,然后不经意地搜寻着前方。

      他并没有极力劝说自己不要抱希望。事实上,他在故意躲避自己寻找蒙古包的事实。谁都知道,蒙古的牧民在冬季一定会迁徙到别处。他能看到同样一座蒙古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一定要不经意,一定要不抱希望。

      这样的心理建设,在他看到远处的小黑点时垮塌了。

      “不可能!”他喊出声音来。

      再也不假装观赏远山的形状,拓跋臻加快了脚步。

      小黑点渐渐显现出熟悉的蒙古包的样子。渐渐能看到蒙古包上冒出的炊烟。

      拓跋臻忽然停住脚步。他有想要转身快跑的冲动。心里一个声音大喊着,再走近一些,再看看清楚。另一个声音却不停地尖叫着,让他赶紧停步,不要再上前。

      拓跋臻的心狂跳着。他吃惊于对自己的无知。竟然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的脆弱。竟然会为一个根本不熟识的女子纠结不堪。

      他想上前,确定她已经离开,又怕没有心力承受被抛弃的感触。他大叫着自己的名字,跪在了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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