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幕五 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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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五. 合
裴元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手指搭在洛风的腕上纹丝不动。曲风汗浸额际，直到裴元的视线有所转移才赔笑道：“大师兄，这、洛道长的身子肯定是没问题的，只是情蛊留下的后遗症罢了……一时的心力不继很正常，以后慢慢地不就会恢复了么……”
“到底是什么时候？”裴元甫一开口，曲风仿佛听见冰碴碎了一地。
“这个怎么好说呀？大概，大概小半年？”曲风斟酌了一下，“看洛道长的情况，最多半年也就差不多了。”
裴元抓紧了洛风的手腕。“半年吗……”
还有半年，你就再不会同我有什么交集了啊。
从神武遗迹回纯阳的路途不短，裴元每时每刻，度日如年。
纵然是有情蛊续命，洛风的情况依旧很差。这相当于有一只小虫，日日吞噬心头血再以虫躯代替心脉运作，听上去便已是极其痛苦之事了，可洛风一声不吭，生生将呻｜吟抵死在唇齿之间。
回到纯阳的第二天，裴元偕同一干师弟着手准备断情蛊、续心脉的相关事宜。趁着洛风还清醒，裴元吻了吻他，结果尝到满口血腥。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了。
“怎的不喊我？”
洛风虚弱地笑笑，“你那么忙……不想你分心嘛。”
裴元扶额。“你这样，叫我如何不分心？”他复又低头，含住洛风的唇，细细舔去那满口的铁锈味。
“明日就开始续你的脉，睡吧。”醒了之后……就该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替洛风掖了掖被角。洛风本来要睡过去了，却忽然拽住裴元的衣边，拽得很紧。
“你以后还会来纯阳么？”
裴元把自己的衣边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反问道：“你呢，以后会来万花么？”
“我不知道。”洛风笑了，明朗得好比雪后霁月。“也许吧。”
“嗯，大概吧。以后的事又有谁能知晓呢。”裴元不咸不淡地应着，心里却是一动。他回头时，洛风已睡去了。他知道这是体能日渐衰竭的症状，可又有些不清不楚的小心思不可自抑地浮上来，纠纠缠缠，拂散不去。
那是什么意思呢。他会记得自己么？
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这般举棋不定，优柔寡断，为了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他看着腰间那支孤心笔。那是他的师父特为他向铸造名家西湖藏剑山庄求来的，苦心孤诣，唯求医道。
临风静观飞雪落，直仗孤锋问对错。世间苍生误是非，将取丹心证无我。
要看顾的事物这么多，心里满当当地装着全是旁人。我们又为彼此留下了什么呢。
裴元推开门。门外雪空无垠，呵气成冰。
纯阳，开始落雪。
“师父，洛道长今日真的会醒吗？”阿布收拾了药匾上晒好的药材，细心地一层层叠在七星斗柜里。
“嗯。”声音虽轻，应得却快，似是极笃定。
“哦……那师父，今日是你做饭吗？”
裴元把脸一板。“我昨日布置下去的三节药经你可背完了么？”
阿布缩缩脑袋滚出门背书了。裴元起身仔细探了探洛风心脉，平稳地一如往常。他目光在屋内几遍逡巡，确定并无何处不妥后退出了屋去，顺手轻声带上了门。
他身后，床上的洛风眼睫颤了颤，如微风抚过静水，过即无痕。
回到纯阳的第三天，裴元开始正式地断蛊续脉。
他把他的道长半搂在怀里，“一下手就不可能有反悔的余地了。”
“嗯。我知道。”他的道长面色异常地红润。
“我若是断了蛊后又错手没能续上你的心脉，那你又当如何呢？”
“我还能如何？那时我都已——”洛风笑了笑，“裴元，你不是‘活人不医’吗？”
裴元被噎得无法反驳。他执起银针，闭了闭眼，心里倒是很平静。是了，他的病人都这样从容淡定，他有什么理由不平静呢。
于是就这样平静地抬手，施针。他知道情蛊已断绝了。心口那与洛风相同的位置猛地抽痛起来，裴元低头紧咬牙关硬扛着。
屋里涌进好些人，热水，药盒，流水价送进来。
窗外有簌簌轻响。裴元听不真切，想来应是雪落得更重了些。
纯阳，又是一山好雪。
“大师兄呐，你这么肯定这洛道长会醒嘛？”阿麻吕靠在窗棂上，指节叩着窗框打着不知名的拍子。
裴元眼风扫过，声音淡淡：“你很闲？”
阿麻吕耸耸肩。“显而易见。”
“那就去药阁帮着整理药材，上回苗疆那边收集的物什还堆在西北角未拾掇齐整。速去，莫回了。”
“……大师兄，这不太好吧？”药王次徒扒窗哀嚎着。
“不好？我瞧着再好不过了。”裴元按了按洛风的脉。“不愿去就少聒噪些，听了心烦。”
“晓得了嘛。”
风拂山语潺潺音。这是哪里？十里青岩，恍惚桃源。万花谷。那是谁？眉眼风雅俊秀，偏生带着几分清冷疏离。——裴元，药王首徒、“活人不医”裴元。什么时候？应是日轮山城一役，被他所救带回谷中疗伤那段时日。
风过暗携晴昼香。花间一壶酒，烹煮倾流，纹枰对酌。江湖虽远，两心不离。
风轻花零冷香淡。我听见落雪的声音。这是神武遗迹。裴元，谢谢。你能替我记挂着师父，我就已感念之极。只是最后怕是亏欠于你，过意不去……
流尽年光不肯忘。裴元，我想回纯阳了。万花虽好，可我乃静虚门下首徒，纯阳的大师兄啊，哪怕回不去，终归是要回去的。就好比万花晴昼是你的魂萦之所一样，华山雪冷，那是我的归宿。
雪重花迟终无语。如果能记得的话——我是说如果，我一定要好好地再看看你。裴元你知道么，我见你第一眼，心里就闪过一个念头，你跟我是一样的。你发下宏愿要医治众生以求苍生安平，而我誓以手中之剑护天下海晏河清。你需看顾杏林门下弟子无数，我得保静虚一脉不受磨折。而最终我放弃了你，不是因为你不够重要，只是因为静虚比我重要。
不知再见是何期。江湖再见，裴元。再见之时，愿你我都能平平安安的，最好是抬眼云淡风轻，你我谈笑如昔。
“师父！师父道长他醒啦！”
阿布冲进药庐里，嚷嚷地三星望月都能听见。裴元摔下手中药杵，提气急跃，一时竟有些慌了。
醒了。他的道长终于醒了。无论如何，只要能好好的，便是忘了也无妨……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幕五 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