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意在眉梢

3、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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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了心中的思念和担心，接下来的日子，丽华几乎日日寡欢，只偶尔在邓奉来时，才难得一展笑颜，只是连那稍纵即逝的笑颜也是心不在焉，仿佛浮在面上的一张欢颜面具。
　　阴母疼爱女儿，女儿的一颦一笑自是历历在心。打从中秋及笄礼那日开始，女儿突然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从前的女儿，心里有什么难受事儿总爱找母亲诉说，如今好几日了，也不见女儿的身影走进母亲的房间。回想那日及笄礼，丽华走进祠堂的时候还好好的，只一转眼就叫她看见了那个失望的眼神。细细想来，那日女儿像是进门就在找谁，然后突然就露出了那抹失望之色……阴母忽然恍然大悟，难道是女儿一直盼望着谁，那人却偏偏没来？
　　女儿心里中意之人不是邓禹？也非邓奉？阴母糊涂了，阴家门风豁达开明，并不过于限制女儿的自由，丽华不时也能出门玩耍，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新野这地方的世家子弟，除了邓禹邓奉两个孩子，还有谁能入得了女儿丽华的眼睛。
　　如此过了近一月，一日早起天朗气清，后园里金桂飘香，沁人心脾，丽华携了青衿，在后园里随处走走，来到花木深处的？？亭歇息。
　　青衿带了琴来，在石案上置好，笑道：“今日难得姑娘愿意出来走走，天气这般好，这院子里又鸟语花香的，许久没听姑娘弹琴了，姑娘不如抚琴一曲吧。”
　　丽华凝神半日，玉臂轻舒，纤指缓缓拨弄，“铮錝”声起，奏出一曲空灵明澈的《关雎》。在这个秋日清新的早晨，这清越的琴声如漏夜雨滴，如溪泉细流，如朗月清辉，如竹下清风，越过林稍，穿过花树，流连于山石之间，绕梁于亭台之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愿意做他的好伴侣，可是他却在哪里？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几乎是与她的心思一道，一个清朗的男声吟哦自花木间悠悠传出。丽华心一跳，手指上的动作微滞，抬头看时，吟哦之人已自花木扶疏间缓步而出。
　　依然是亮如晨星的眼睛温暖如春的笑容，依然是纤尘不染的白衫朗月清风的闲适气度，分明便是三年前令自己芳心萌动三年来让自己日夜难忘的那个人！丽华整个人都怔住了，几疑是在梦中。
　　“喂！你是谁？怎么闯进这里来了？”青衿忽然看见花园里出来一个男子，一时没认出刘秀来，一步上前挡在自家小姐前面，怒声呵斥。
　　刘秀像是未听见青衿的话，只微笑注目于丽华脸上，一步步走近，“三年不见，丽华，你长大了，也更好看了。”他的目光温柔坦荡，声音略略低沉，却有着三月暖阳般的温度。
　　他的话如此直接，丽华羞红了脸颊，心里的喜悦却如涟漪一般缓缓漾开，渐渐扩散。
　　青衿急了，跺脚道：“喂！你出言轻挑，唐突我家姑娘，我告诉大公子有你好看的！”
　　丽华回过神来，低声制止青衿，含笑望着刘秀，微微点了点头，轻声唤道：“文叔哥哥。”
　　刘秀这才看了看青衿，拱手笑道：“秀适才在前厅与家兄和次伯兄畅饮，秀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不想听闻琴声绝妙，一路寻来，陶醉于琴声，一时忘形，唐突了你家姑娘，还请见谅。”
　　“哦，原来你就是刘家的三公子！”青衿这才恍然。
　　丽华抿嘴一笑，微微侧首，吩咐青衿：“快去调一盏醒酒汤来。”
　　青衿微微迟疑，但也不敢不去，看了刘秀一眼，飞跑着去了。
　　丽华看一眼石案一侧的坐席，笑道：“文叔哥哥请坐。”
　　刘秀也不推辞，坦然就坐，道：“丽华及笄那日，秀因有事外出未能亲自前来道贺，今日与兄长同来，一则为道贺，再者……”刘秀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看了看丽华，似乎略有些局促，双颊也略略有些发红。
　　丽华心里奇怪，却不愿他有半点儿难堪，遂接口笑道：“听说那日文叔哥哥到宛城去了，丽华早就听大哥说伯升大哥早有光复汉室之志，近日又听闻宛城李家誓愿追随，那日文叔哥哥是去宛城李家谈结盟之事去了吧？”
　　刘秀有些意外，“丽华知道这些事？”
　　丽华莞尔一笑，笑颜嫣然，露出些许得意，“除了大哥，丽华算是家里的长女，外面的事，大哥多半也会与丽华说一些。”说罢双眸灿然望着刘秀，“伯升大哥乃南阳义士，如今新莽无道，民不聊生，伯升大哥解民倒悬，救民于水火自然是当世英雄壮举，令人敬佩，只是……”丽华略略顿了顿，方道：“文叔哥哥是读书人，跟着兄长做这些危险的事，就无所惧么？”
　　刘秀胸中豪情一荡，昂首道：“如今新朝天下民不聊生，遍地哀鸿，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读书人若只知苦读于书斋之中，皓首穷经，纵使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又于己何益？于家何益？于国何益？于天下何益？身逢乱世，早已断了读书人以学问报国之路，不若奋而挺身，高张大义之旗帜，伐无道，惩残暴，还万民以太平天下！”
　　丽华怔怔地望着眼前神采飞扬豪气干云的刘秀，眼睛越来越亮，心中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文叔哥哥胸怀大志，坚韧刚强，是读书人的表率，丽华很是敬佩。只恨丽华乃女儿之身，不能如文叔哥哥一般快意大义恩仇！不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丽华会尽力说服大哥，尽阴家所能助伯升大哥一臂之力。”
　　丽华的铿锵话语，丽华眼眸中的熠熠神采让刘秀怦然心动。
　　虽然新野与南阳相离不远，虽然刘家与阴家也算亲戚，虽然从前也曾听闻阴家千金美貌之名，然若不是三年前的上汜节邓禹拉他一起来阴家做客，刘秀从未想过主动前来一睹丽华芳容。然而，正是三年前上汜节的不期而遇，让他不禁眼前一亮，从此后不由自主地开始思念起一个女子来。尽管，那时的丽华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儿，尽管比丽华大了整整十岁的他早已及冠成年，他却不可思议地为这个女孩儿着迷，并且在心里暗暗许下承诺：娶妻当得阴丽华！他默默耐心等待着她长大，他已做好打算，待她及笄，便前去提亲。所以今日，他来了。
　　刘秀灼然凝视着丽华，他早已为她的美丽所迷醉，却没有想到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大义凛然的女子。
　　刘秀慨然拱手，“丽华虽为女子，却见识不俗，能与丽华相识，乃秀之大幸！”
　　丽华依依垂下头，嘴角翘起一个美好的弧度。
　　“姑娘，醒酒汤来了。”青衿走来，把手中的托盘往刘秀面前一送，“喏，刘三公子快喝了吧。”托盘里一盏绛红色的茶汤，热气氤氲，散发出一股淡淡药香。
　　“多谢。”刘秀微笑伸手去端托盘里的茶盏。
　　“文叔哥哥，等等！”丽华轻声叫住刘秀，看一眼青衿，示意将托盘中的瓷盏端过去。
　　青衿嘟着嘴，把瓷盏放到丽华面前。丽华探手从衣襟里颈项处取出贴肤挂着的一只犀牛角透雕挂饰，垂下头，将那挂饰浸入茶汤里片刻，方抬起头来，冲刘秀嫣然一笑，“这醒酒的茶汤是我查阅医典所配，阴家上下醉酒之后饮来都极为见效，添上这味犀牛角，酒后暖胃，方不伤身。”
　　刘秀早已看得痴了，又听丽华如此说，心头顿时涌起一股暖流。端起瓷盏，将茶汤一饮而尽。
　　青衿不服气丽华如此厚待刘秀，故意说道：“刚才奴婢在前头听说刘家三公子是来贺我家姑娘及笄礼的，可奴婢并未见三公子带什么礼物来，难不成三公子空手就来了？”
　　“青衿不得无礼！”丽华皱眉轻斥，看了看刘秀，歉意道：“青衿不懂事，文叔哥哥不要与她计较。”
　　刘秀并无半点儿难堪，抬头朝园中看了看，长身而起，走到不远处的一株凤凰花树下，伸手从树上摘下一串金黄的凤凰花，回到丽华身边，含笑把花递到丽华眼前，郑重道：“秀的确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做礼物，唯带来一颗真心，现以此为礼，不知丽华可愿接受？”
　　丽华心中感动，却一时未能明白他是何意。
　　刘秀双目炯炯，“此花名为‘凤凰’，丽华当读过‘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丽华浑身一震，“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他竟是借凤凰花向自己表明心意！
　　眼前这个男子，自三年前开始，就是她所心仪的人，她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今日他来了，一番话更令她心生仰慕与敬佩。她曾盼望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今他如此热切地回应愿与她“凤凰于飞”。一切来得这样突然，又是如此合心意，就如同八月中秋的那轮明月，完满得没有丝毫遗憾。
　　丽华红着脸脉脉含羞低头，“此事，丽华还需听从母亲和大哥。”
　　“秀知道。”刘秀和声道：“秀今日前来一则给丽华及笄道贺，二则便是为此事拜会次伯兄。不过，秀也不愿勉强丽华半分，若是丽华无意，秀便绝口不提此事。”
　　“我……”丽华双颊艳若桃花，眼睛却不再躲闪，灼灼看着刘秀，慢慢伸出手去，接过那串金黄的凤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