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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梓童 ...

  •   杨梓姗静静地卧在床榻上,看着手中的茶杯出神。水面上浮着几片淡青色的茶叶,它们原本相距甚远,却在水中几经沉浮后相互靠近。
      “王后,那里传来消息……陛下近来安好,只是……”耳畔是北挽犹豫不安的声音,杨梓姗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害怕什么。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那件事。
      两头狼为了一块美味无比的羊肉打了起来,一头赢了,另一头便是输了。如今,那头失败后暗自舔伤口的狼回来了,那么接下来它只会做两件事,一件是复仇,一件是把那块馋涎许久的羊肉占为己有,钉上自己的烙印,向其他狼宣布自己的主权。
      兜兜转转,到最后这故事里的人还是如这茶叶一般相遇,这便是命运吗?
      不知不觉中,杨梓姗微微蹙起眉头,可没一会又被轻轻抚平。她睫毛颤了颤,似乎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样大的消息,虞姬怕是求之不得……那丫头做事仔细,让她去做。”
      “是。”北挽应了吩咐后匆匆离去,她人一走,本就因局势动荡而冷清的宫殿越发显得空旷。透过窗隙挤进来的几缕光线里,有无数细微的尘埃在胡乱飞舞。
      杨梓姗顿了下,再抬手,手中的茶水毫不犹豫地洒了出去,穿过光与尘埃,泼在地面上。
      “呵……呵呵呵,呵。”看着这幅画面,杨梓姗突然笑出了声,笑得越来越响却在顶点猛地收了尾。
      刘淤瑞,既然命中注定你要像这茶叶一般,几经波折后仍能熬出水面,那么她不介意做这双手,做让你纵然与日光相遇却连其尘埃都无法接触的刽子手。
      她从床榻中起身,慵懒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虽呈冷峻之色,可眼角下若有似无的小痣却平添了几分尘烟。就仿佛天上的仙子,因吃了俗世之食,世人便觉得这仙子身上也有了一丝人间烟火味一样。
      可那终究是身居九重天的仙子,她也终究是执掌凤印的六宫之首。一路走来,血雨腥风,敌者亡,亲者惧,剑下白骨累累无人数。
      她祖父杨丞相就曾斥骂过她,聪慧有余,性情不足。惘顾人命,残害手足,实乃无心之人。
      “来人。”无心之人,未尝不好。只是可惜,“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杨梓姗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甘之如饴的无奈。
      “奴婢在。”一个听着陌生的声音应了回答,杨梓姗抬头望了一眼,是个面生的宫女。她也没放在心上,招了招手,那宫女就乖巧地走到她身旁,极懂眼色的替她梳理一头墨发。
      刘淤瑞一入住晋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宫里的人清洗了一遍,说的再准确一点,就是把她打下的暗桩一个个找了出来。现如今她身边只有四个贴身的宫女,而堂堂一国之母只有四个宫女伺候着也委实难堪。恰好刘淤瑞最近到了安定朝局的关键时刻,司宫台接不到指令,再三思虑下遣来了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来。
      杨梓姗想的通透,从袖中拿出一块梳子,反复抚摸了几遍才递给宫女:“用这把,这把梳子梳头,好看。”
      宫女应下,小心翼翼的接过梳子开始梳理。
      知哥哥,等等她,只要再等一会就好了。姗儿明白你不喜欢待在那人身旁,姗儿也不喜欢那人的。杨梓姗低头暗想,却不知自己时而缠绵时而厌恶的眼神,被身后的宫女从镜中瞥见,惊得气都不敢喘。
      “回禀王后……好,好了……”宫女语气微颤,杨梓姗却没注意,整个心思都扑在那把梳子上。过了片刻她才抬头对镜子照了又照,在宫女忐忑不安的神色中满意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北挽带了消息回来,她静静听着,无悲无喜,让北挽扶着自己四处走走。她还没踏出凤仪殿的殿门,几个“聪明伶俐”的宫女太监就在门口等着她了。杨梓姗觉得好笑,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只看得他们浑身发颤。
      众人走走停停了一个时辰,多数人早已脚疼腿软走不动路,都暗暗骂着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安分的杨梓姗。只有北挽看的心疼,吩咐人去司宫台抬来一顶步辇让杨梓姗坐着。众人又走了一会,发现身边走动的侍卫越来越多。直到被人阻拦下来,在树林掩映下的一座小院子已清晰可见,牌匾上的“家室”二字更是清清楚楚。
      侍卫中一个体格魁梧的大汉越众而出,象征性的拱了拱手,毫不客气地道:“臣拜见杨王后,不知王后此行何意?”
      “放肆!岂敢如此无礼!”北挽见来人对杨梓姗无礼,心生恼意,直接站了出来大声呵斥道。
      大汉见此反而毫无恼意,嘴角一裂,露出一口大黄牙,语气不屑地说着些夹枪带棒的话:“杨王后乃晋国之母,臣岂敢无礼?”。
      “你!”大汉的话十分挑衅,可在场的人却沉默了下来。杨王后乃晋国之母,可晋国都亡了,又哪有什么王后?不过是挂个虚名罢了。
      新帝登基,王位不稳,对晋都那一张张错综复杂的深不可测的关系网自然有所忌惮。若是没有铲草除根,连根拔起,那世家的反击必然会让根基不稳的新王朝受到重创。可若是新帝不惜自毁半 壁江山也要将他们除掉,那他们也无可奈何。网之所以为网,正是因为坏坏相扣,若是被找到弱点,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将会陷入一个更被动的处境。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说的大抵是如此。
      不过话说回来,打下江山的人会愿意自毁根基吗?而聪明人会希望前程尽失吗?双方都是聪明人,愚蠢的不过是这后宫的女人罢了。留下她们的性命,是因为她们是世家对新皇的试探,是新皇对世家的一种态度。
      这大汉名为李猛,名如其人,也确实是刘淤瑞麾下的一员猛将。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一位粗中有细之人,他现在所说的话未必不是刘淤瑞暗示的,毕竟刘淤瑞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
      “李大人莫恼,这婢女口无遮拦,本宫稍后自会发落。”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捏住帘子的一角,将其往一旁缓缓拉开。十七八岁的少女,头上插着威严端庄的凤钗,把整个人都衬托得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可那双眼睛微微一弯,眼梢下的小痣便若隐若现,像是一颗吃不到的葡萄,馋的人口干舌燥。“本宫只是随意走走,不知不觉中来到此处,若是打扰了李大人,本宫可过意不去。”
      “正是此理,且今日的风颇冷,王后还是请回吧。”李猛虽被这张脸迷的魂不守魄,口吻不由自主的轻了下来,不过心里还是有分寸的。再美的仙女也没少主吩咐的任务要紧,不然惹恼了少主,后果他可承担不起。再说了,散步能散到这儿?这不纯属扯淡吗!还不是听闻少主最近歇在这里赶来求宠的。他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盯着杨梓姗看,只看得杨梓姗讪笑一声,摇了摇头坐着步辇往回走。
      李猛看见这小皇后坐在步辇上,和一旁的宫女不知说着什么趣话,边说边笑。不由感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是对陈后主的讽刺。这晋后主的大老婆倒好,和这凑成了一对,晋国被灭还真是咎由自取。
      另一边的杨梓姗可不知道李猛是这么想她的,她从北挽手中接过几颗荔枝放在手心上把玩,心里也直感慨,这荔枝真是个好东西啊。这种水果不易保存,就算快马加鞭运到晋宫也需要整整一天的时间,天下太平时亦是稀罕之物,更别说这战乱之际。除了慎州因盛产荔枝,如今仍有余外,其他地方要是再想吃到恐怕就难了。更何况,慎州可是个好地方……
      朦胧的夜色下,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上放着一两颗红彤彤的荔枝,嫩白的小手衬托那娇艳欲滴的鲜红越发妖艳,让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王后,请留步!”李猛大喝一声,两步并一步跨到步辇前,语气虽狂妄却含了几丝惊疑与慎重,“王后,臣冒昧问一句,不知这荔枝王后从何处得来?”
      李猛面上不显,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大战过后,他们查封晋宫的宝物,却发现晋宫根本不是表面上那般奢华。国库里除了一些巧夺天工的小玩意外,就是前人的古董字画,现在急需的真金白银却是一个子都没。要不是怕少主责怪,他都想把墙上嵌的金玉给撬下来。而那些不易保存的贡品更是烂的烂、坏的坏,丢弃在地上被人踩的稀巴烂。
      常理来说,在这种朝局尚未稳定,人心惶惶,农田荒废的情况下,新鲜的瓜果资源肯定是短缺的。可这小皇后手中把玩的,不正是目前连尚食局都缺少的瓜果贡品吗……这不是明晃晃的打他们的脸吗?更何况这荔枝可是慎州的贡品,而这慎州……乃晋后主的表叔南定王的封地!谁人不知如今南定王之子,南诏世子正在慎州操练军队,以“除天下之敌,复晋国之昌”为口号,集结了数股散兵和能人异士。
      这几颗小小的荔枝,意义不明啊……
      李猛一念之间,千思万绪已然飘过。下一秒,他只见刚才被他定义为绣花枕头的杨王后,右手不急不缓地敲着辇驾,一下接着一下的“笃笃”声宛若在他心尖上敲打:“不过是几颗小小的荔枝,李大人都能一眼瞧出不同,传言李大人粗中有细,观察入微,看来果然属实。”
      “嘶”李猛倒吸一口冷气,此女竟然早在暗中调查过他,之前是他看走眼了:“王后说笑了,臣……”
      不等他说完,远处一人匆匆而至,面色苍白,眼藏惶恐。他跑到李猛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李猛大惊之下连拷问杨梓姗的功夫都没了,紧跟那人步伐,一并消失在茫茫夜色下。而杨梓姗一行人却犯了难,在原地踌躇不知是走是留,最后还是杨梓姗无趣地放下帘子,道了句回宫。
      这一晚,夜色微醺,月光偏冷。有人黯然销魂,有人怡然自得,有人心烦意闷,有人意得志满。相比于晋宫某处沉闷的氛围,杨梓姗的心情显然很好,她低头把玩着那几颗荔枝,任这几颗圆鼓鼓的小东西在自己掌中滚来滚去。
      刘淤瑞想设局害她,却没成想被她将了一局。最近朝堂之上传出新皇要拿杨家开刀的风声,她耳边又总是会传来一些窃窃私语,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要她自乱阵脚,在慌乱之下去向新皇求宠吹吹耳边风。可一旦她真的去了而刘淤瑞闭门不见的话,翌日便必定会传出杨家危矣的假象。
      杨家是一块难啃的肉,从始至终都未对新皇明确表过态。只要传出根基不稳的新皇在刚愎自用下要拿杨家开刀的消息,那么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的各方人马都会被它吸引。究竟是助杨家一臂之力,还是作壁上观呢?
      呵,乱世出英雄,是把握机会一飞冲天,还是随波逐流默默无闻,答案不言而喻。而这些想要浑水摸鱼的人……他们统统掉入了刘淤瑞的陷进之中。他躲在幕后看着这群人,慢慢的收紧手中的网。
      而杨家呢?成与不成都气数已尽,只要倒打一耙说他们参与其中,杨家众人便百口莫辩。反观他刘淤瑞不费一兵一卒就铲除了异己,削弱了杨家,坐收渔翁之利。打得倒是一手好算盘,可她杨梓姗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之辈。这宫里的人都以为刘淤瑞在家室就寝,其实不然,这地方……他恨之入骨又怎会住在这里?她早就得到消息,知道刘淤瑞真正就寝之地在何处,今日前来不过是想再在他心里埋根刺。
      杨梓姗冷笑一声,将荔枝扔在脚下:“北挽,去替本宫谢过柳尚食。”
      “是。”北挽自小跟着杨梓姗,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何意。李大人不是想知道这荔枝从何处得来吗?行,这就告诉你。不过信不信那就是李大人自己的事了。“王后,那丫头要不要……”
      “不必,她尚有其他事情要处理,这段时间万不可再和她联系。我们埋得这根刺正好扎到他痛处,接下来只要等,等他来找我们。”杨梓姗往某处远远望了一眼,眉目清冷如霜。
      刘淤瑞,当年你就没斗过我,今日你卷土重来稳占上风,可鹿死谁手尚且未知。且等此事过后,本宫还有一份大礼等着你!再让你尝尝当年钻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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