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罪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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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淤瑞望着坐在高高帝位上的少年，觉得是他是那般的熟悉，又是那般的陌生。他的肤色依然宛若白瓷，却白得有些过头；眉眼依然温润，却没了往昔的神采。
是了，当年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淡淡的，是不屑一顾，是毫不在乎，是王族生来就有的俾睨众生的冷漠，可他仍然是有喜怒哀乐的。不像此时此刻，他的眼神那么冷漠，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任何生命，都不过是一个拥有自身价值的物品。
人，果然是会变的。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前一刻还是晋国的皇帝。
“一别五载，旧人尚识否？”刘淤瑞拱了拱手，笑容淡淡地看着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皇帝，哦不，应该是亡国君主。
“孤自然识的，瑞君乃前丞相刘安的嫡长子，文武双全，名动晋都。令尊于嘉定十七年挟持前太子欲图谋反，未遂弑太子，先帝悲恸之下，下旨诛刘氏九族。然有江湖狂生劫狱，携君逃出晋都，自此君于青蒿山落草为寇。”少年说完便安静地看着刘淤瑞，冷静得好像面前之人并不是使自己国破家亡的乱军首领，而自己也不是一个听天由命的亡国君主。
果然，他对自己还是有印象的，只是那印象过于生疏刻板罢了，刘淤瑞暗暗想到。他接着开口，声音却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从前董太傅就言，公子知，聪慧异常，读书七行俱下……”
不等他说话，少年手一挥，接过话：“瑞君此番前来想必不仅仅只是叙旧，那你我便将话说明白些。孤虽然懂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但仍希望瑞君不要欺负女流之辈，好好厚待这后宫的嫔妃。”
“这没有问题，她们身后的家族势力错杂纵横，我本就不会故意刁难她们。”话被打断，也没见刘淤瑞有任何恼怒，仍然温温和和地笑着。
少年微微点头，以示感谢。他犹豫了下，继续道：“只是孤有一个妃子，她是平民出身，在这后宫中难以自立，往日仗着孤的恩宠，那些牛鬼蛇神还不敢作祟，可如今……”
“你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她也会因为你往昔的过度恩宠而引火上身，那些嫉妒过她的女子，会通过自身的家族势力使她香消玉殒。果然是红颜薄命啊！”刘淤瑞用可惜的口吻感叹了几句，可脸上却没有一丝可惜的神色，而且不知不觉中他嘴角上隐隐的笑意也不见了。
他故作惊讶，挑眉问道：“怎么？梅山是想要我保住她，然后送她出宫？此事虽不难办，却也会给我惹下麻烦，尤其是那些家族恐怕会对我心生不满。”
“孤会昭告天下传位给瑞君，让君的位置名正言顺，自古以来君主最忌讳自己的名声有失。”少年在刘淤瑞以表字唤他时稍微愣了一下，不过立即恢复过来。后来他又似乎早知道来人会不同意一般，竟如默背诗稿般毫不在乎地娓娓道来，完全不顾对方越来越阴沉的面容，“等君顺利登基后，孤便会以身染疾病之名，突然暴……”
“你敢！”不等少年说完，刘淤瑞当场呵道。俊郎的五官紧紧皱在一起，面容狰狞的瘆人，就连上下牙齿都紧挨在一起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少年一贯冷静，却从未料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时间无言以对。由于双方同时噤了口，大殿之内便突然安静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又因为刘淤瑞周身围绕着一股狂躁之气，整个殿中竟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诡异。
双方静默了几秒，还是刘淤瑞情绪稍微稳定后先开口，以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恨恨道：“这个回报我可一点都不想要。”
此时他已有点恼怒，他真想撬开少年的脑袋，看看少年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他就那么想死吗？他真不敢相象，如果不是这次内部斗争他稳占上风，清除了一部分狂热分子……如果赢的不是他，那少年的结局会是怎样？死吗？
“生在帝王家，七情六欲无。怎么？身为一个帝王，竟为了一个女人向我求死？”他嘲讽地拍起手，好像听见了世上最大的笑话，“呵，好一个情种，令在下好生佩服。”
少年看着刘淤瑞有点入了魔障的神情，似乎有点不太明白，又或者他早已隐隐明白只是觉得那事情太荒唐，下意识地避开来……
“梅山是不是一直奇怪，为什么先帝会认为家父要谋反？”就在少年继续沉默时，刘淤瑞突然换了一个话题，“我记得你曾和几位大臣一起向先帝进谏，言刘丞相一案尚未查明清楚，请帝三思而后行。”
少年不知他为何重提旧事，是转移话题还是想要替父洗刷冤屈？他点点头，说道：“孤知当年一事疑点重重，是先帝决断的过于草率。刘丞相为官清白，不可能做下如此犯上作乱之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看了一眼刘淤瑞，眼神中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在里面。
刘淤瑞看到少年的眼神，倒是不在意的摇了摇头，笑道：“错了。”
“怎么，刘丞相确实有谋反之心？”少年挑眉，面容有些惊讶。
“当然不是，我说的错不是这里。”刘淤瑞看少年还未反应过来，提醒道：“前一句。”
少年一愣，试探着开口：“先帝决断的过于草率？”
“正是。”刘淤瑞不顾少年惊讶的神色，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先帝若是听到梅山你如此误解于他，怕是会又气又无奈吧。”
眼见少年目光越来越冷，刘淤瑞也不敢过于放肆，收起笑容正色道：“其实，先帝对于梅山你的宠爱是其他皇子，包括你自己都无法想象的。”
“自古以来，太子从无废长立幼之说，即使有打破这个规则的，往往也都是取乱之道，这为天下人所避讳。先帝深知这点，所以他一直在找一个方法想要废太子。”
“既然梅山如此信任家父，不妨想想在‘刘相之乱’中死去的前太子，不是家父所杀，那……还能是谁呢？”
在刘淤瑞一连串的话语下，少年觉得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那个答案几乎就脱口而出：“是先帝杀了……前太子？然后嫁祸于刘丞相？为什么……就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
“太子是国之根基，而先帝因为想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自己疼爱的小儿子，就因为这个荒唐的理由便将前太子杀了，确实可笑。”刘淤瑞语气一顿，话锋再转，“不过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少年双拳紧握，掌背青筋泛起。
和少年的激动比起来，刘淤瑞倒是无声笑起来，只是这笑容却太苦涩了。
“刘氏一族确实存在有谋反之心的人，不过……那人并不是家父。”在少年越来越清明的眼神中，刘淤瑞吐出最后两个字，“是我。”
“我这个罪臣，爱慕先帝最为宠爱的幼子。先帝见我文武双全，在新一代的晋都权贵中隐隐有领导之势，他恐我对其幼子不利，又转眼想到这是一个废去太子的好机会。于是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戏便上演了。”他笑容依然苦涩，毕竟这戏里他刘氏九族全部参与，可活下来的就只有他一个。
“不过，这场戏笑到最后的——是我！是我赢了！”说完，刘淤瑞头微微扬起，面无表情地望着少年。在少年不知所措的神情下，大步向他走去。
这天下是他的了，老皇帝的手再长也管不了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罪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