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朱二

3、宋伟婷

　　莫大可坐在副驾驶位置，闭眼靠着，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歌声

　　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
　　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轻飘飘的旧时光就这么溜走
　　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年

　　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漂泊
　　寻寻觅觅常相守是我的脚步
　　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
　　醒来时的清晨里是我的哀愁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倦鸟已归时
　　你将已经踏上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
　　生命中就难舍蓝蓝的白云天
　　…

　　同事王婉琪敲了敲车窗：“莫师哥…”
　　莫大可似还未回神过来，微瞇着眼睛转过头去，脸上悲伤的神情如果三月的春雨，丝丝微凉，飘散开来，王婉琪心里一疼，凝视着，张着嘴却再也说出话来。
　　莫大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忙一抹脸，变脸般的换了笑脸，温和说道：“小王，什么事？”
　　“…莫师哥，刘所长说，会议决定演习延期到晚上8点，目前人太多，6点可能也散不了多少。”
　　“哦，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莫大可看她还没有走开的意思：“小王，还有什么事吗？”
　　“哦，没，不是…那我先去那边。”王婉琪尴尬的笑着，脸开始红了起来，又挣扎了一下问道：“莫师兄，午饭，您要吃什么？”
　　“等陈克过来换我，随便吃点。你快去吃饭吧。”
　　“哦，那，那我先去吃饭了。”王婉琪低头说道，慢慢转身。
　　莫大可看着王婉琪乌黑的马尾辫一甩一甩的晃在在人群里，也仿佛晃到他的心里…
　　当年斐菲也是，他总喜欢走在她们的后面，任她不停的回头催：“莫大头，你快点呀！”。
　　然后站住，莫小北就会甩着两条胖胳膊蹬蹬跑回来，攥着他，三人行。
　　过了一会儿，莫大可又落后了。
　　斐菲就会和莫小北咬耳朵：“你哥，头太大了，所以走得慢。哈哈哈…”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清脆的笑声直冲到天上去…那是莫大可最快乐的时光。
　　然后，他们慢慢长大了。
　　曾经，他的妈妈-宋伟婷也是喜欢斐菲的，她从小就那么乖巧，长得又干净漂亮。学习总是全班第一，并且当了班长，整个班的人都很服她，全校的老师最喜欢他们班的课堂纪律了。
　　斐菲回家还会烧饭做家务，因为斐茵阿姨是不太会做饭的，很小的时候开始，斐菲就自己做饭给娘俩吃了。
　　可是，初三那年，自己的爸妈闹翻了天，两家不再来往。
　　斐菲和他也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可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偷偷在见面，相约考同一所大学。
　　自己的美梦都还没开始做，便遭受了狂风暴雨，不，应该是斐菲。
　　斐茵阿姨生病了，自己家里的战争再次全面爆发。
　　然后斐茵阿姨走了，斐菲也走了。
　　斐茵阿姨去了天上，而斐菲去了天涯海角。
　　那个她的纸条写的“天涯海角，相见无期”。
　　他一直想问自己的妈妈，她到底在其中扮演了哪个角色。可是他没有勇气，那是他的母亲…
　　这些年来，他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着，他按照他母亲的路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仿佛一个没有心的人，他都已经快不知道痛苦了，痛苦在最开始的那几年已经消失殆尽。
　　他兢兢业业的工作，没班的时候，就在家睡觉，看书，看电视，有时候也躲出去，到隔壁柳栩家，和柳创哥喝点小酒。
　　后来，柳栩也结婚了，于是他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因母亲的要求不停的相亲，他经常对着姑娘面前的茶杯发楞，或者说一些可有可无的问候。
　　慈镇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青年才俊，长得一表人才，仅仅3年多的功夫，就已经是队长，很快会是副所长，然后所长，前途不可限量。
　　他们都羡慕他，也羡慕他的母亲，有些她们也仰慕他…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快乐…
　　咚咚…
　　莫大可这次警觉的侧头一看，又是王婉琪，她的旁边是他的妈妈宋伟婷。
　　他打开车门下车叫道：“妈妈。”
　　宋伟婷看了看儿子略有憔悴的脸，眉间有深深的痕迹，有点诧异，他已经很久没有…：“我刚才碰到你同事王婉琪了，她说你在这边，我来看看。”
　　已退休的宋伟婷，仍旧风姿卓越，维持着她想维持的体面，不仅仅是得体干净的衣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另外还有镇静的言语。
　　莫大可看着她一丝不苟的微笑着，心里忽然生出了不耐烦，眉毛挑起，冲口而出：“您是人民教师，也参加这迷信活动？！”
　　两个女人僵住了笑着的脸，这儿子、师兄是怎么了，向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何时有过如此调侃人的语气，而且是对着自己的妈。
　　年轻人总是机灵先，特别是年轻女子，眼珠一转，王婉琪轻轻挨过去挽住宋伟婷的胳膊，若无其事又异常热情的说道：“宋老师这可不是迷信活动，她是来求个心安的。我们所里年初开工，还要放鞭炮呢。是吧，宋老师？！宋老师，我也想去拜个佛呢。要不我们一起去吧让莫师哥替我打个掩护，可千万别说我私事公办哦？好不好，莫师哥？…”
　　王婉琪噼噼啪啪说下来…
　　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多话，也是…
　　莫大可也醒悟了过来，看着宋伟婷尴尬又故作镇定的眼神，暗叹了口气，自己这是怎么了。
　　“妈，你让小王带你去吧。今天人多，小心点。”
　　宋伟婷向来知进退，对这个儿子，她是远不了，也近不得，只能扶着梯子自己下来，笑着拍拍王婉琪胳膊：“那阿姨今天就麻烦小王了。下次来阿姨家，阿姨做好吃的给你吃。我们先去吧，不耽误你们工作。”
　　她们的背影，今天这是怎么了，一直让他看着背影，那些人都远远的离开他的视线，直到天涯海角去…

　　下午的讲经，把斐菲折磨的昏昏欲睡，又加上吃了太多的煎豆腐，撑的困。恩斯特却似有慧根，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对中文到底懂得多少？就像有千万只蚂蚁爬在斐菲眼睛上，她终于忍不住，慢慢的爬了出去。
　　幸好，幸好，占到的位置大殿的偏门口上。转过弯，四下无人，斐菲终于大呼一口气。唉，这一群老和尚和一群小和尚，天天早课，午课，晚课的坐，是怎么挨住的。上课也得没四十分钟休息十分钟呢。这，这，这就是悟禅之人的定力了。自己可从小就没慧根的，来了寺庙也只想着老和尚的煎豆腐。想着中午的煎豆腐，口水似乎又要涌出来了，她吧咋了两下嘴巴，想着去哪里搞点水喝，干坐了2个多小时了，唉…
　　她信步往寺庙外走去，懒得去找后厨房了，现在肖弘寺可扩建成这样的大了，她已经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在大殿门口一直和往外，往外，穿过几处回廊大院，就到了寺外，寺外阶梯上多的是兜售的小贩，其它吃的是不允许往着送的，水却是被允许的。
　　翻出零钱，接过矿泉水瓶，拿出纸巾擦了擦瓶盖，却怎么拧也拧不开…
　　“我来。”随着低沉的声音过来的，还有一只干净细长指尖的大手，手掌却有了点点黄色的老茧。
　　她楞了一下，知道是他，头也不抬的递了过去，却四处环顾。
　　“给我。”他已经拧开了瓶盖递了过去来，然后又伸手。斐菲只能把纸巾放到了他的手里，他轻轻的握住。
　　终于抬头喝了两口水，莫大可站在下面的台阶上，高大挺拔的身姿，漆黑的板寸头，墨绿色的中山装式的警服，帽子被夹在臂弯里，银质的肩章扣即使是在这个阴暗的天也闪着异样的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说什么，寒暄，她是在装不出来？问候，他好与不好，和她有关系吗？那还能怎么样呢？他的一切在7年前，就与她无关了。
　　天涯海角，相见无期吶！她还真的不想再见了。这倒霉的恩斯特！回去，一定要向胡立哭诉，这么个不靠谱的客人，太随性了，太难伺候了，一周的假期太便宜了…
　　莫大可看着脸上风云变幻的斐菲，她又在幻想什么呢？里面会有自己吗？
　　“咳咳！斐菲,那个，你这次来…”莫大可无奈的开口道。
　　猛一抬头，斐菲换上了职业笑容：“那个，呵，陪客户。客户说来庙里听佛，只能陪着来了。”
　　边说着，边开始不停的跺脚，移动步子，仿佛站累了。真是，这也太尴尬了，能要求撤离么？唉，自己还真是不想和莫大可再有纠葛了。两代人，唉，他妈，唉…
　　莫大可往旁边挪步，一边招呼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手帕摊在地上：“来，坐一下吧。”
　　这…唉.斐菲磨磨蹭蹭的挪过去，坐在他咖啡色条纹的手帕上，呀，呀，他还喜欢这种手帕呢，老过时了，这人，从小就像个小老头儿。
　　“介意我抽烟吗？”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烟，看她点了点头，也坐了下来。
　　斐菲望着远处的山，连绵迭起，山上若隐若现的映山红，点缀在一片葱翠绿色中，像西洋油画，浓重又朦胧着…
　　“你，这些年，都在哪里？”他吐了口烟，终于开口了，眼圈袅袅升起，慢慢的散开去…
　　斐菲闻着呛鼻的烟味，皱眉说道：“抽烟有害健康呢！”
　　莫大可又抽了一口，烟圈再次升起，呼，吹了一口，瞬间就不见了踪迹：“你，这些年，都在哪里呢？”
　　吱吱的拧开瓶盖，斐菲灌了一口仿佛随意般的说道：“杭城啊…”
　　“杭城？”杭城？她的天涯海角，竟然在杭州，那么咫尺的地方，他也在杭城上的大学，他转遍了杭城所有的校园，也在杭城大小街道留下了足迹，他为什么没有碰到过她呢，真的是没有缘分吗
　　“我去过所有的大学打听过，都没有你的名字。”
　　“哦，我改名了，迁户口的顺便把名改了。后来想想也不对，读完大学又改回来了。”她轻描淡写的说道。
　　“你！”莫大可胸口腾地有把火烧了起来，脸都涨红了，他又猛吸了一口，今天这是怎么了，天还没热，怎么上火了。估计晚上回去，妈妈也会煮凉茶给他喝的。
　　叮当，叮当，叮当，大殿的摇铃响了三下，午课下了。斐菲跳起来，顺手拍了拍屁股：“嘿嘿，下课了。我要去接客户去了。再见。”
　　莫大可抬头，又站了起来，胸口的气似乎顺了下来：“斐菲，你什么时候回去，小北也找你，我们…”
　　斐菲捏了捏矿泉水瓶，崩崩响：“咳，我哪里有空，我是陪客户来的，大客户呢，下次，下次吧。咳，我真得走了，他会迷路的，拜拜！”利落的转身便往寺内疾步走去…
　　没有马尾辫，长发松松的缠成一个圆形发髻，可还是随着人影的走动，一震，一震，震波直震到了他的心里去…
　　她已经长大了，着着淡妆，粉黛峨眉，浅浅笑着，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是记事本上的条款，你是一，你是二，没有感情的一和二。
　　烟静静的燃着，一缕一缕慢慢的升上来，烟灰长长的，直到主人被烫到，噗地一声掉落在地，散开…捡起来只剩下一个烟头，它被一起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