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飞》丁典火

8、四 伏鸣九转(1)

　　车队终于到了地头，一车车货物依序进入，仆役们忙进忙出搬运点货，带队的一男一女走向门口。最后的三辆马车，停靠在门口的高墙两旁，头两辆竹帘一掀，下来两位面貌相似的严肃老者，见到他们点头示意，又把目光投向了悄然无声的第三辆马车。
　　「那个小祖宗，又在闹别扭了。贤侄、贤侄女，我们可不是来伺候人的。」
　　男子脸色微红，闻言不停地打躬作揖，「舍弟年幼，给家人宠坏了，傅仙长、黎仙长，两位千万不要生气。」他一施眼色，那女子笑盈盈地带着两位仙长前去休息，目送他们远去，这男子立刻变了脸色，大步前行，一把扯开了马车上的珠帘，「沈佑，还不给我滚下来，你再捣蛋，等会儿有你的苦头吃！」
　　沈佑四平八稳平躺在车厢，任他怎样指责，还是动也不动地赖在那里。他堂堂一个少主，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莫名其妙被娘亲抓来这里，非但不准他回家，还叫他和仆役们一起吃住工作。
　　「沈佑，再不起来，我就放火烧你！」
　　沈佑跳了起来，「你敢！」
　　「为什么不敢？」
　　「白茗洲，你找死！你敢对付我，我爹早晚会宰了你！」
　　白茗洲哈哈大笑，「你爹不就是个平凡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破盟主，混小子，这里是白家不是沈家，要不是有外人在，我早就打断你的双腿……」
　　「打呀！」沈佑跳下马车，怒气冲天向前奔来，「有本事就打死我。」
　　「跳梁小丑。」白茗洲掐诀一指，「定！」
　　沈佑只觉周身一滞，宛如石化了动弹不得，四肢百骸失去了控制，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寸步难移。他从小到大，几时吃过这样的闷亏，既然不能动手打架，便滔滔不绝骂了起来。
　　还没骂过瘾，方才送仙师休息的女子已回转门前，见沈佑这泼皮的态度，心中大怒，同样掐诀一指，娇喝道：「封！」
　　嗡地一声，沈佑觉得身上的桎梏更重了，这下不但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僵立原地，双眼冒火地瞪着他们。她正想教训沈佑，白茗洲轻轻一扯，「茗宜，别动手。」
　　那女子跺脚道：「为什么呀，哥？这家伙多讨厌，一路上只会捣蛋不干活。行程这么赶，我们还要去十九个聚落呢，他这样乱来，恐怕会耽误送货的时间。」
　　「别忘了，他背后还有白凤朗呢！要是打伤了他，我们两个就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白茗宜哼道：「族长也真是的，干么收留一个外人……」
　　白茗洲低斥道：「别胡说，少惹这个泼皮。」
　　一撇嘴，白茗宜不屑地道：「年纪这么大了，也没修过一点功法，废物一个，留在白家简直丢人现眼！眼不见则心不烦，不能打他，让他好好反省总可以吧？」一扬手，将沈佑摔回马车内，白茗宜拉着哥哥，继续处理丹药交割等杂事。
　　沈佑僵直直躺在马车里，日落月升，鼎沸的人声渐渐散去。没人理会，连个送饭递水的仆役都没有，只有九月的夜风，吹得他心里一片凄凉，沈佑瞪着马车顶棚，委屈的泪水沿着脸庞滑落，他长这么大，从没被人这么修理过！
　　他是少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是对他最凶的丁微雨，好歹也要打上一架分个胜负，可是修仙者的手段太过奇特，让他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一身好武艺又能如何？这场架输得十分憋屈。
　　他又忍不住想起了小丁，她会不会也同样到了修界这个地方？既然小丁知道了修仙之事，以她的个性，必会想尽办法达到目的。据说他们所在地的传送阵，全都集中在千风城附近，万一和小丁遇上了，眼下这种狼狈的景况如何见人？
　　不行，不能这样任人欺负！他也要修练，摆脱庸庸碌碌的平凡人生，等他混得风生水起一鸣惊人，也让小丁尝尝羡慕嫉妒的苦涩滋味。
　　想通这一点，沈佑就积极多了，家族分配的工作都是有积分的，想要修练，评价的好坏十分重要。白家兄妹不知他为何突然转性，只以为一夜惩罚，让沈佑终于不再顽抗，白茗宜个性单纯，只要他不再闯祸就烧高香了，白茗洲是此次的带队者，见沈佑骤然转变，心里沉甸甸地说不出是忧是喜。沿着既定的路线，一路送货一路收购灵药，经过漫长的三个月，他们总算完成任务回到了白星镇。
　　此时已经到了十一月，花木凋零，风色逐渐冷冽。白家东侧，整整齐齐规划了数百个小院，简易的三合形式，中有丈余的小小空间。才踏入自己的小院，白安柔立刻飞奔而出，她揽着沈佑，生怕自己的宝贝儿子有一点闪失，前前后后看了几遍，这才露出温柔的笑脸。
　　「累不累？娘备了你爱吃的东西，快进来，这趟出去没受罪吧？」
　　「娘，你别瞎担心，我都这么大了，出去转一圈能有什么事？」
　　白安柔眉开眼笑，「佑儿，不生娘的气了？」
　　「生什么气？对哦，我们还在吵架！气……当然生气，我……」
　　「好啦，别生气了，娘忙了一天，亲手帮你做了好多菜。」
　　「真的，有什么菜？」
　　「有你最爱的醋溜鱼片、粉蒸排骨，还熬了一锅香喷喷的红豆莲子汤……」
　　前厅方桌，搁了满桌热腾腾的菜肴，经过三个月的奔波之后，这个简陋的地方，竟然也有了一丝温馨的感觉。虽然白安柔硬把他带来此地，让他从天之骄子，变成为生活挣扎的可怜弟子，但沈佑向来宽厚，又那会真的记仇，吃饱喝足之后，早把不愉快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天色尚早，居住区的小院落一片宁静，白安柔催着沈佑去休息，自己拿了件披风，一路穿堂绕廊，直到守卫重重的丹心阁。见到白安柔，威风凛凛的守卫们立刻变得亲切无比，谁都知道，白凤朗最疼爱这个么妹，无需通报就可进出，连白家家主也没有这样的特权。
　　曲廊深处湖石争奇，水榭下寒波轻荡，碧玉般的水草随之摇摆，白凤朗倚着亭柱，低垂目光看鱼群争食，精绣云屦，紫貂皮裘，腰悬一枚避尘脂玉，周身缭绕着淡淡药香。
　　瞥见白安柔，凌厉的眉眼忽就温和了起来，「阿柔，要不要喂鱼？」
　　白安柔走进水榭，望着哥哥有一瞬间失神，她摸了下鬓角，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纵然保养得宜，她的眼角也有了细纹，丰腴的双颊消减骨立，明媚的双眼也有了一丝昏花。而白凤朗，望之依旧如弱冠年岁，和离家那时的印象，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怎么了？」
　　「没什么，九哥愈来愈俊俏了。」
　　「你这小丫头，竟敢拿哥哥开玩笑！」
　　「不是玩笑，是实话。」走到身边，揽着白凤朗的手臂，「这几个月在白星镇，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白玉郎如何如何，白玉郎多看了哪个女子一眼，那股子醋劲，十里外都能感觉得到。」看他哭笑不得的神情，白安柔忍不住咯咯直笑，「九哥，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可比二十年前要厉害多了。」
　　白氏是此地首屈一指的世家，附近的家族，都以联姻的方式，稳定彼此的往来关系。白凤朗擅于炼丹，年少之时，所炼的凡药就远近驰名，经过这二十年，他的名气更加响亮，早已不限于凡药，而是能炮制灵药的炼丹师。
　　各方势力积极招揽，但他心存大道，不想投身炼丹终其一生。大型势力只看重他的丹道，并不愿意他花费把大量心力在修道一途，中等势力倒是不敢限制他时间，但白凤朗心高气傲，又不愿屈就一般的门派。
　　高不成低不就，反倒便宜了白氏家族，他们扩大丹阁的规模，提高白凤朗在家族中的地位，又积极物色适当的对象，意欲留住这出色的人才。白凤朗本领高强，爱慕他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因他个性冷淡而长相俊美，背地里，大家都偷偷唤他白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