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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月下姮娥 ...

  •   她有一双灵动清亮的大眼,直到今日在记忆中仍清晰的彷若她就在眼前一样。

      第一次见到她,是顺治八年的冬天,天很冷,漫天飞舞着羽毛般的雪花,触目所见,尽是白的世界。街上的行人个个蜷缩在厚重的衣物下,匆匆的在连天飞雪中来去,急的像是在雪中多待一秒都是受罪,巴不得赶紧躲回温暖的室内。

      只有他,缓缓的踏着步子,无惧风雪冰冷,径直往正阳门走去。

      “大人。”

      负责正阳门门卫的步军营兵勇齐声向他屈膝行礼,他停下脚步点头示意后出了正阳门,继续往南而行。

      这是个对北京城里的人来说十分寒冷的冬天,却是他有生以来最温暖的一个冬天。比起盛京的冰寒,京城的冬如同阳春三月,自从阿玛被多尔衮陷罪,夺官籍家,在昭陵守了三年的陵后,他们赫舍里家,终于又迎来久候的春天。因多尔衮伤逝皇上终於得以亲政,皇上没有忘记赫舍里家对他的忠心耿耿,立即召阿玛回京,不但官复原职,还擢升内大臣兼议政大臣,总管内务府。身为长子的他,也同时晋升为六位领侍卫内大臣之一,备受皇上信任。放眼京中,论及青年显贵,谁都要记上他喀布拉一笔。

      踱步至天桥旁的市集,这是个有着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样杂耍和百样吃食的热闹地方。自前朝起,北京城外城正阳门到永定门的这一块区域,因位于自南方进入北京城的要道上,逐渐地热闹起来。而顺治初年颁布的“迁汉令”,要求所有原居住在内城的汉人迁往外城居住,更刺激了天桥这片市场的繁荣。

      自从踏入市集以来,他身边的丈许之地一直维持着净空的状态。市集里的人可能是见到了守门侍卫对他行礼的画面,也可能是从他长脸直鼻、淡黄皮肤和瘦高身形的这几点特征中,判断出他是个满人,因此远远避开了他。

      在心里叹口气,看来离京三年的光阴,并没有改变原先京城中的满汉隔阂。看到人们远避他的态度,让他想起了一句汉人的老话——敬鬼神而远之。由于家学渊源的关系,他和其他满人不同,不单能够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更曾涉猎过汉人的书册典籍,使用过他们的各种玩意儿,甚至还有点喜欢亲近汉人。可惜的是,汉人老百姓对他的情感,其实不是敬而是畏,甚至掺杂了些仇恨与不满。

      双目扫过眼前的小吃摊贩们,每一个摊位上的客人都在他靠近前仓促结账,每个摊位的老板虽不至于敢明目张胆的赶人得罪他,却也无法心甘情愿的摆出“欢迎光顾”的营业笑容。看样子,他若想吃点东西暖暖胃的话,还是该折回内城中,那里有的是准备殷勤招待他的酒楼。

      “爷,要不要吃碗粥暖身呢?”

      一道婉转甜软的声音从身旁窜出,他转首一看,在纷落的雪花中看见一双灵动清亮的大眼……还有那像花开一样美丽的笑容,让隆冬中,突然现出了春天的踪迹。

      “爷?”那笑容更深更灿烂,却带有一丝不确定的焦虑。

      他眨了两下眼,把四散的心神重新聚拢,初见她时的震撼让他早忘了她到底问过自己什么话,只能顺着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她轻笑出声,终于松了口气,连忙领着他走到自己只有一个炉子与一张桌子的小小摊位上坐下,回身忙碌的张罗起吃食。看着她不甚利落的动作,他又出神了起来,为了这个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姑娘。看过她后他才明白,汉人诗词中所赞美的那种水掐出来、花所揉成,月貌花容的人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他本认为这种以杨柳为姿态,杏花为容貌的姑娘,只养在江南水乡的书香门第中,在北方是见不着的。

      “爷,这是南方口味的咸菜粥,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她端上一碗在寒冬中冒着白烟的热粥,窘迫的绞着自己的袖子,虽仍然在笑,眼底却写满了不安。“尝尝好吗?”

      她的不安和其他市集上的汉人脸上的不安不同,那些人的不安起源于排斥与害怕,希望他不要靠近他们。她的不安却是害怕自己不满意她的招待,担心自己下一刻就会拂袖而去。

      他当时就应该注意到的,她对他的主动搭讪与热情招呼,是那么的刻意又不寻常。在她心中非但没有满汉之防,反倒因为他满人的身份而更愿意亲近他。

      但是他没有。

      或许是因为她的笑容太过美丽灿烂,也或许是因为她的人和她的粥一样温暖,在细雪纷飞的冬日,暖和了一颗来自遥远北方,孤寂的心……

      年纪轻轻就当上领侍卫内大臣,加之以备受皇上宠信,位极人臣的那一天就在不远的前方。财富、权势他都有了,但是却没有一个可以交谈,能够分享喜好与迷惑的对象。对满大臣来说,他幸运的令人嫉妒,而汉大臣则是根源于血缘的差别,排斥着他。他最亲近的“朋友”,反倒是坐在龙椅上的少年皇帝。但是皇上对他再好,他也不能把主子当朋友。更何况比起他的孤寂与迷惘,他知道皇上心中埋藏着更多更多的苦闷、伤痛与无可奈何。

      于是,这个在天桥旁市集摆摊卖粥的小姑娘,从那天起成了他生活中除了宫廷外的另一个重心。每一天不论晴雨,他都会在当完差后赶到她的摊位点一碗粥,拌着她的嫣然笑语热呼呼的一块儿下肚。她很少谈起自己的事,只说了自己原住江南,是来北京寻亲的。关于他的事倒是问了很多,不单问他姓啥名啥,还问了他在朝廷里当的是什么官、办的是什么样的差?

      “我是皇上的侍卫。”不知道为何,在他这般回答她时,她的脸上有着掩不去的失望神色。“妳觉得侍卫的官不够大吗?”他好奇问道。

      她沉默半晌,久久後才轻声道:“我看守城的军爷对爷毕恭毕敬的,还以为爷是个了不得的大官……”

      “我的确是了不得的大官……啊,我忘了妳是汉人,难怪会误会。”他轻击掌,一手倚上桌,很有耐心的解释道:“前明的时候,当侍卫的确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差,不过咱们满人重武轻文,在大清朝凡是当上皇上侍卫的,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官职。”

      他摸了摸下巴,难掩自豪的说道:“至于我呢,身为六位领侍卫内大臣之一,可是个正一品的官呢!”

      她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自那之后对他更显热络亲近。他没有就此多想,只觉得自己的身份当然配得上她的另眼相待。

      随着两人越来越熟稔,在春来的那一天,他大着胆子问了她的姓名。

      “姮,叫我阿姮吧。”她用手沾了锅旁的蒸汽水珠,在桌上写了“姮”这个字。

      “阿姮,妳来京城那么久,南方的亲人不会担心吗?妳不是做小生意的出身,为何要孤身在这吃苦呢?”他早就注意到了,她受过良好的教养,擅长琴棋书画,必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初见那一天,她煮粥张罗吃食的动作并不利索,看得出来是没有做过活儿的身手。

      “……”她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锅上袅袅上升的白烟沉默着,原本爱笑的鹅蛋脸笼上一层轻愁。

      “我爹娘早殁了,是外祖父带大的。”隔了许久后,她才艰难的说起自己的身世。“外公用教养娘的方式教育我,寄望我能够成为一个能歌擅诗书的大家闺秀……但是我不是娘,不可能再替他带来又一次的荣华富贵,我只是个会惹祸的大麻烦罢了……”

      “会惹祸的大麻烦……为何要这般贬低自己呢?”他不解。

      发现自己失言,她连忙解释道:“没爹没娘的孩子,不是麻烦是什么?”

      那之后,她对自己的过往更加绝口不提。他隐约明白回忆过去对于她来说并非快乐之事,也就不再追问,仍是每日一访、每天一粥的和她互相分享着江南江北的风光趣事。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她的事,除了他那住在乾清宫中,尊贵非凡的主子。

      “喀布拉,再多讲点你跟那个汉人姑娘的事好吗?”

      皇上总会借故叫他进殿,支开所有人后期待的这般问着。他是个情感纤细敏感的年轻人,出于本能的厌恶着自己刚迎进宫的皇后,只因那是桩由多尔衮替他安排的政治婚姻。但皇后既是科尔沁亲王吴克善的掌上明珠,亦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女儿、太后的同族侄女,由不得他冷落,压力不断自四面八方涌向他,逼迫着他去做出违心之举。

      或许就是因为这层原因,皇上特别喜欢听他说他和阿姮之间无关满汉、无关身份,用一碗热粥与笑容联系起的单纯关系,甚至不只一次流露出向往的神情。皇上说后宫里的女人,他一个都叫不出名字,只知道她们的姓氏与是谁的女儿。他该多宠哪个姓氏的女人,该疏离哪一血统的女人,早早就有人帮他决定好,从来没有人尊重过他的意志。

      在这段时间里,皇上与皇后的关系持续恶化,多次直言斥责皇后娘娘奢靡善妒。到了顺治九年的冬天,宫里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已经视同水火的帝后,永远不可能会有琴瑟和鸣的一天。

      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他觉得当年听从皇上要求,将和阿姮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的自己,其实就是间接促使帝后关系破裂的推手。要不是他让皇上知道,在宫墙外的世界中,的确存在着真挚的感情,或许皇上就会死心,甘愿于政治婚姻中,不再挣扎……

      “宫里的女人,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有一天,皇上拉着他坐在乾清宫后宽敞的汉白玉月台台阶上,遥指着坤宁宫与东西六宫,对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美的像天仙一样吗?”他记得汉人是这般称赞女子的美丽。

      “天仙?”皇上冷哼了声,抬脚踢倒一座香炉。“是哑巴!是不会说话、没有表情的无趣纸人儿!”

      皇上的郁闷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因为他有阿姮。

      但是就在那个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的雪天里,阿姮告诉他,她要回南方了。

      “为什么?这么突然!”他以为,阿姮永远都会在这里煮着粥等他的……

      “我是来京里寻亲的,找不着家人,就该回南方了。”阿姮收着行李,回眸瞥了他一眼,眼中流转的是难掩的依依不舍。

      寻亲?他从来就不曾见她有过寻亲的动作,几次提议要帮忙找人,也被她给婉拒了。他以为她早就死了这条心,他还以为,她其实是为了他而留在京城里的。

      “让我当妳的家人吧!有家人的地方,就是故乡,妳再也不用离开、再也不用流浪了!”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努力的想要留住她。

      阿姮怔怔的看着他,晶莹的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腮面。她虽然柔弱,却出奇的坚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掉泪。

      “……我是个会惹祸的大麻烦……跟我扯上关系会很危险的……”她哽咽着说,几乎泣不成声。

      那时的他无暇多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留下她!无论如何都要留下她!他半说服半强硬的把她带回府中,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尽管阿玛反对他娶一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女子为妻,始终不允许他给她一个确实的名分,也不让阿姮以他妻子的身份在外抛头露面,但是阿姮还是每天都开心的笑着,和他过了一段非常快乐幸福的日子。

      一直到最后他才知道,“大麻烦”那句话是阿姮对他说过的所有话中,唯一的一句实话。

      皇上知道他和阿姮有了好结果,也为他感到高兴,准备送一对羊脂白玉手镯给阿姮当作贺礼。因为他曾说过,他的阿姮笑起来,有着玉石轻击般的声音,十分悦耳动听。

      他本想趁此机会,要求皇上给阿姮封个夫人,或是过继成为其他正黄旗亲贵的女儿,好让阿玛不再反对,允许他给阿姮一个名分。但是皇上笑着摇摇头,说他不能如此恩待一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女子。

      “除非你的阿姮愿意说出自己的姓氏和来历,朕才会考虑封给她一个相应的身份。”

      “皇上,你这不是为难她吗?她从小就是个孤儿……”

      “喀布拉。”皇上打断他的话,嘴角扯出一抹笑,将视线投向不知名的远方。“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不问姓氏、不问血统、不问来历,你喜欢她只是因为她是她,这不是就够好了吗?”

      “朕昨天找了一个汉人女子来陪朕,姓佟,是都统佟图赖的女儿。”皇上拿起案上那对要赏给阿姮的玉镯,一手执一个,让玉镯交互轻击,发出清脆的美丽声音。“很美的女人,不过还差皇后一点。她也是个很安静的女人,笑不露齿、不闻声,像是一潭幽深的湖水,不足以成为激活朕心中死水的活泉。”皇上转身从柜上取出一个纯金打造的小盒,垂眸将手中的那对羊脂白玉手镯放入盒中交给他。小金盒十分精致,拿在手中沈甸甸的,上头镂刻着茶花、牡丹花与槴子花,枝叶丰厚,枝干婉转相连、彼此交缠着。

      “朕见她前本来打算着,如果她能够像你的阿姮一般有着好听的笑声,就不顾一切的废了皇后改立这个汉人女子为后。”

      皇上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遗憾,虽然佟氏没有达成他的期望,皇上还是在那一年的九月不顾朝臣与太后的强烈反对,以奢华善妒为由,毫不犹豫的废了皇后。

      不到一个月后,他和阿姮的孩子出世了,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儿,有着和阿姮一样美丽的灵动大眼。

      “咱们再努力些,下一次生个男娃娃吧!”他有些失望,因为如果是个男孩子,说不定重嗣的阿玛会改变心意,愿意承认阿姮是赫舍里家的媳妇。

      “不,女孩很好,我喜欢女儿,不要男孩子。”阿姮却喜出望外,甚至在知道生了个女孩的那一剎那,反倒松了一口气。她硬撑着还不能起身的身子下床,抱着孩子去请阿玛取名字。那玉雪可爱的孩子软化了阿玛排斥的心,阿玛看着孩子,慈祥的问阿姮希望他给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那是阿玛第一次问起阿姮的意见。

      “我希望孩子能够一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活到终老!”

      这是一个太平凡的心愿,阿玛愣了一下,仍是尊重阿姮的意思,给孩子取了“扎拉芬”这个名字,希望这孩子能够得到长寿的一生。

      “扎拉芬……扎拉芬……扎拉芬……”阿姮抱着孩子,一遍又一遍的对孩子喊着意义为“寿”的满语名字,像是在祈祷一般,恳切的祈求老天爷千万要保佑她的孩子长命百岁。她一边喊,一边落着没有尽头的泪水,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哭泣。

      扎拉芬自生下来身上就带有一股甜甜的花香味,阿姮说那是她故乡的味道,因此给孩子取了个汉语的名字叫做“芳儿”。但是大部分的时间,她还是叫着孩子的满文名“扎拉芬”。甚至有几次在夜里,他见到她跪在孩子的床前瞧着放在床头的那只小金盒发怔,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对孩子喃喃念着“扎拉芬”这个名字。很奇怪的是,每当阿姮这般喊着孩子的时候,他总感觉她的音调中满满的都是祈祷,每当阿姮看着孩子的时候,他也会发现她的目光中隐隐藏着离别的不舍意味。

      这让他感到不安,担心她会撇下他和孩子离去。但是问她还思念故乡吗?阿姮总是回答他和孩子就是她的故乡。

      日子在幸福中飞快的过去了,扎拉芬一天天的长大,和母亲一样,是个爱笑的孩子。皇上一直催促他抱孩子进宫让他瞧瞧,不过阿玛说孩子还小,脾气来时的哭闹谁也管不住,怕会在晋见皇上时冲撞了陛下,要他再等等,等孩子长大些再带进宫去。

      顺治十一年的六月,皇上第二次立后,立的是科尔沁贝勒绰尔济的女儿、太后的孙女。

      “又是一个博尔济吉特氏。”皇上对新后只有这么一句评价。

      到了顺治十二年的秋天,他终于在终年抑郁不乐的皇上脸上看到红润的光彩。皇上兴奋的告诉他,他的“姮娥”终于从月亮下凡来伴他了。

      “姮娥”是“嫦娥”之意,是阿姮名字的隐含意思,也是皇上心中不忘的执念。皇上自从听了他和阿姮的故事后,就执着于寻找一个属于自己,也有着玉击般笑声的女子。

      那不是一个正确的对象,是皇上十一弟襄亲王博穆博果尔的妻子。他应该要劝诫皇上及时止住感情,但每次话到嘴边,一接触到皇上喜悦的神情又立刻咽回了肚中。陪着皇上经历那么多不快乐的日子,他心中其实对于皇上这段禁忌的感情,是诚挚祝福着的。

      皇上还是每隔一阵子就催促着要看他的芳儿,于是在取得阿玛同意后,他在芳儿三岁生日的那一天,带着孩子进宫去了。皇上非常的喜爱芳儿,从来不抱皇女的皇上不但始终将芳儿抱在怀里,一直逗弄孩子让她咯咯咯的不停笑着。还牵起她的小手,带她在乾清宫后的月台赏着明亮的月光。

      那一天的夜特别明亮,夜空中散布着点点的星子不停地眨呀眨的,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明天会是晴朗的好天气喔!”芳儿一手被皇上握着,挥舞着另一只小手,用清脆稚嫩的童音粲着笑容告诉皇上。

      “喔?妳怎么知道的?”皇上摸摸她扎着小辫子的头,慈爱的问道。

      “因为今天晚上天空中有好多好多的星星!”芳儿指着天空,高兴的和皇上分享她的发现。“这表示天空上没有云,所以明天早上会是晴朗的好天气!”

      “这是谁告诉妳的呢?”

      “是娘告诉我的!”芳儿笑瞇了晶晶亮的双眼。“娘说,是她的爹教她的!”

      他……从来就没有听阿姮提起过她的爹,他一直认为阿姮没有任何关于父亲的印象。

      “是妳娘的爹告诉她的啊。”皇上依旧回应着芳儿的笑容。但是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在芳儿提起阿姮的爹时,皇上眼中有着一闪而过的阴霾。

      “扎拉芬,来朕这边。”皇上抱起芳儿,解下自己身上的袍子为她披裹上,温柔的哄着芳儿入睡。

      “朕有两个和芳儿年岁相当的皇儿。”芳儿睡着后,皇上静静的这么跟他说。

      “二阿哥和三阿哥。”皇上瞇着眼,轻轻抚过芳儿熟睡的小脸。“等孩子都长大后,朕打算把芳儿许给他们两人其中之一。”

      “皇上……”他激动的要站起跪倒在地上向皇上磕头谢恩。本想皇上介意阿姮来历不明的汉人身份,这孩子势必嫁不进皇族之门,没想到皇上竟然愿意开恩许婚!

      “别忙谢。”皇上伸手阻止他的动作,神情沈静的继续说道:“这桩许婚有着条件的。”

      “条件?”

      “半汉的血缘无法成为皇子嫡妻,你回去同孩子的娘商量,若她愿意将孩子过给你的正福晋抚养,并从此隐瞒孩子的汉人血缘,朕便答应将芳儿纳入皇室的亲族。”

      “皇上,这……”他犹豫了……荣耀了芳儿却得委屈阿姮,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皇上。

      “你不需要迟疑,朕想孩子的娘一定会答应。”皇上拨了拨芳儿颈中刻有“遇难成祥”四个字的长命锁,低声道:“朕记得你说过,‘扎拉芬’这个名字是她为孩子求的。向天求不如向朕求,身为母亲到底能为孩子奉献到什么程度?解了朕的疑惑,朕便应许她的愿望。你回去把朕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转告给她。”

      皇上站起身,将芳儿交还给他,撢了撢袍上的绉折,对着遥远的月,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话。

      “说不定这世上,最痛恨血缘与姓氏的人,莫过于朕了……”

      皇上说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明白,隐隐觉得不要说给阿姮听比较好。但是皇上已经交代下来明天要听回复,他不转告就是抗旨,只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五一十的转告给阿姮听。

      岂料,阿姮听了皇上的话,愣了半晌后,竟然松了一口气的笑出声来。

      “阿姮,妳愿意答应皇上开的条件吗?”他觉得阿姮的反应好奇怪,为什么她会有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这些事明天空暇时再谈吧,爷明儿个一早不是要进宫当差吗?还是早点歇息吧。”

      “说的也是。”带着孩子陪皇上折腾了一晚,他的确累了。不过当他走向床,准备躺下睡觉时,阿姮拉住了他。

      “爷,你又忘了,你明儿个要早起,是不能跟咱娘俩睡一块儿的!要不明早会太早把孩子给吵醒。”阿姮朝他嫣然一笑,将他给推出了房。他带着浓浓的睡意,神智有些模糊的往隔壁房走去。走到房门口时,却突然想要回头看一眼——

      阿姮还站在她的房门口目送他,笑得如同初见那天一般灿烂。

      但是她瞇起了双眼,所以他没有发现那含在眼中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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