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星星还遥远》林免

5、外乡人（五）

　　宋教头年约四十来岁，皮肤黝黑，粗犷魁梧。早年也曾拿过许多冠军，如今年纪大了，便退下来做了虎拳门一名教头。他与顾裴远的父亲算得上是同一辈，但听人说，顾父在世时两人也不过是同门师兄弟，并不见得有多么亲近。却没想到他是第一个站出来央着总教头把顾裴远留下来的人。

　　“要不是你奶奶来求我，你觉得自己还能在这呆得下去吗？”宋师傅扬手又是一杆子抽过去，竹尖轻佻，碍着力道在半空中抖动狂舞，发出细小的“嗡嗡”声。

　　顾裴远从没痛恨自己的耳朵这么灵敏过，像凭空被人扇了一巴掌，浑身上下臊得慌。羞恼和愤怒瞬间击垮了他，面皮上火辣辣一层，他起初是不相信，尔后觉着这一切真是可笑极了。宋师傅是，师兄弟们是，去哪不好偏偏来这里的谢遥是，打黑拳打死的父亲是，逼着他报仇的奶奶是，就连他自己，跪在这里的他自己也是。

　　慢慢地，他唇角弯起，竟是真的爆出一连串大笑。

　　“冥顽不灵！”宋教头扔了竹杆子，揪着顾裴远的衣领把他提起来。一米八的大个子，宋教官提起来不费吹灰之力，没多久就被揪着关进了训练室。

　　训练室里八角笼居多，铁框子挨着，上面挂了些拳击手套和皮质器具。内里静悄悄的，并没有人，晨光从百叶窗的间隙里漏进来，细小的尘埃在顾裴远眼前不断的颠弄翻飞，好像在嘲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宋教头把他拎进来留下一句：“你给我待在这里好好反思反思！”甩手便走了。

　　顾裴远起初还乖乖跪着，等到宋师傅一走，立马散了架似的瘫坐在地上。训练室的地铺了瓷砖，比外面那些布满碎石子的泥地好了太多，只是咋一跪下去，平滑的地面把藏在皮肉里的碎石子往里扼了两扼，竟叫他忘了竹鞭青乌的痛楚。

　　他坐在地上曲起双膝挨个挑膝盖纹路里的石疙瘩，蹦蹦当当散了一地，才用手揉揉用嘴吹吹，便也好受了许多。

　　这居然是他为数不多进训练室的一次。
　　顾裴远咬着牙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痕，又站起来在这块不大的训练室里来回走动，东摸摸西看看，像个好奇心颇重的毛头小孩。这里是上次师傅们做演示的地，这里是练习格挡的地，这里是做一对一训练的地。

　　他还没看够，训练室的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顾裴远慌里慌张跑回原位，二话不说跪得笔直。

　　“得了吧。”陆铭站在门口嗤笑一声，他手上拿个软膏甩了甩，见顾裴远瞪他，又笑盈盈地走过来。

　　顾裴远往他身后看了看，见没人，又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条长腿大赖赖地曲张着，避免伤口碰到地上：“你来干什么？”

　　陆铭捏着药膏蹲下来，目光从顾裴远裸露的小腿上舔过，不经意地朝裆部扫了一眼，最后停留在顾裴远脸上：“瞧你可怜，来给你送温暖来了。”他说完灿然一笑。陆铭皮相生得好，肤白凤眼，婉转风流。只是眉宇间常有一股阴冷，又时常面露疲态，不像个练拳的武生，倒像个戾气很重的读书人。

　　顾裴远瞅了软膏一眼，是些对外伤好的止血消肿的药。宋师傅的竹鞭子虽不会叫人皮开肉绽，但到底会起一条条的红苔子，碰到了钻心疼。他欲拿过来擦，半路被陆铭挥手打断了。
　　“你那脏爪子还是免了吧，小心弄得伤口感染。”陆铭低着头，往顾裴远小腿上的红痕挤了一条，嘴上问：“不嫌弃吧？”手指却已经贴上去细细涂抹开了。

　　他的手温度炽热，冰凉的药膏在手指的摩挲下很快化开了，红肿的苔痕变得亮晶晶的。陆铭的手法很好，轻柔舒缓，便是没了药膏，抚摸在裸露的皮肤上也会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顾裴远抓抓脑袋，他有些不好意思，低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陆铭反倒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努努嘴，又往手指上挤了一条：“你屁股上也挨了不少揍吧，转过去我给你擦擦？”
　　顾裴远“腾”地红了一张俊脸，嗫喏半天憋出一句：“不，不用了，陆师兄……”
　　陆铭低着脑袋摆弄药膏，脸上却露出一副愠怒失望的神色，抬起头又是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逗你的，把你衣服撩起来，我给你看看背。

　　这回顾裴远听话了，他背过身去拉起短袖下摆，陆铭在后面帮着推拉，一直卷到肩甲上方才罢休，露出大片健壮漂亮的肌肉线条。因着常年劳作嬉戏，他的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青红交加的伤痕点缀在隆起的背肌上，更添一种难以言说的野性。

　　陆铭跪在顾裴远背后，几乎是虔诚地抚摸着顾裴远的伤痕，顺着凹陷的脊椎往下，能看见隐藏在裤缝里若隐若现的股沟。

　　他喉头滚动一下，手停在半空中僵持不动，等到顾裴远出声问了句：“陆师兄，怎么了？”才在虚空里狠狠一握，答道：“挤药膏呢，着什么急啊！”说着几乎把那管药膏全部挤到顾裴远的背上，指尖轻轻搔刮着。

　　“哎，别的师兄也不多说什么了，你找薛青打架就算了，干嘛一声不吭就跑了呢？你又不是不知道薛青那个睚眦必报的德行，你这一跑，他就到宋师傅那去告状了。”陆铭像是在欣赏艺术品般欣赏着那些印记，来回描绘着，嘴里念叨着别的话，试图让顾裴远分心。

　　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他的逆鳞。

　　顾裴远直起身来把短袖重新穿好：“谢谢师兄好意。”
　　陆铭皱眉，手搭在顾裴远肩上，想把他掰过来，训练室的门就又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