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眠雨 ...
-
【序】
“最近招魂司又出了任务悬赏，泠泠去吗？”
“去，怎生不去？这生死簿国柱内鬼使何其多，我也不过其中一个。”
“……”
“谨喻，你不明白，她一向以大局为重，而我，我只愿蜷缩在角落，看尽人间爱恨情仇。”
“这也是您比那位更为温暖的原因。”
“不，她很好，只是我比较自私……我不愿奉献自己，成全那些莫.须有的爱情和稳定。我为真情而来，自然也为真情而去，不屑背叛，却心怀异议。”
【眠雨】
【后来春雨落汴京，雨中只君一人停。】
【“京城的雨又开始落了，春.色也该拂晓萌新了，只是她不在，便什么好景也无法与人共赏了。”】
“泠泠，你瞧，阴风苦雨困住了此城亡灵。”
“眠雨女灵。”
每年的清明，京城居民们都会聚集在禹王台，郊游踏青。依柳浮云掩映间殿宇巍巍，庙烟流散前歌舞诗赋，繁华热闹，蔚为可观。
京中颇具盛名的“凤凰子”聂容，一把山水纸伞轻轻覆面，自在穿行于担酒荷食的人群中。
他对丝竹有股神奇的天赋，演奏出的清鸣乐音被圣上私喻为凤鸣凰语，一步登天。
想到乐坊坊主对自己的另眼相看，以及家中病母得救、亲妹免于被卖的景况，聂容紧张的心终于能够放松下来。
那一次殿前的演出，是他这辈子废过的最深的心机，几个月的繁重加练和演算应答令聂容时刻绷紧心弦，是以此次清明，他闲适地沽了壶酒，来看那早亡的父亲。
其实平庸的父亲死后也未在这金贵之所搏得一席栖身。原是亡身荒郊，哪只此处搭起了高台佛庙，已是皇亲都要鞠首的圣地。这些平民白骨，通通被掀出，被撩到不知名的土地里了。
据说原本父母俱是富康之家，却因私奔流落至此。妹妹听后或许还有忿忿，聂容却冷笑不止。
聂容没觉得如果原来的家族找到他就能如何了，毕竟也只是富康而已。再说，他凭着自己，也能够混日偷闲了。
思绪翻飞时，聂容蓦觉肩胛传来一股冲力，疼痛是有些。
“对不住！”
对方却不言不语，聂容转过身来，恰是衣袂交错。那人执伞的手十分好看，指甲泛红，分明是女子的手。伞面绘图之人用色也很大胆，晕出独特的繁华风味，市店中从未见过的花样。
佛铃悠悠，聂容回神，渺落怅然。
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泠泠，是他吗？”
女孩静静看着两者交错而过，点头道:“是。”
当想起还要去插香祈灵时，聂容狠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早已不记得自己为何.在细雨中呆立这么久的时间。
匆匆到无人的地方，简单讲过这些年的辛苦和幸福，聂容将酒倾倒，看不见后头高高的柳树上，美人旋伞而坐，粼波凝视。
他面容不算出众，但阳春白雪的气质却能通.过丝竹赋予这个男子别样的风华。
这点，熟悉聂容的人再清楚不过，包括查阅了其生平的泠泠。
“那是……？”
“眠雨。她一直在注视他，我不怎么在意悬赏，但很开心，这次似乎又遇见了故事。”
聂容只差上香，就能完成今日的任务了，哪怕说句胆肥的话，他根本不信佛。
只是人总要抱点念想。赏赐有多，聂容掂量了一下钱袋，摇摇头步入了光辉的佛寺。
慈眉善目的住持到没有隐居人后，而是拖着年迈的身体，口念佛号为人解签。
聂容踏入的时候，正逢一位贵族女子与住持交谈。她身边的仆从为老住持端上一盘盘金银。只见和尚紧闭双眼，单手快速转动着佛珠。
他听不见住持说了什么，但见女子身着大袖、鬓挂金蝶，却攥紧了披帛，转身便朝他这方走来。
依旧是擦身而过，聂容恍惚觉得似曾相识。
女子很美，是那种含蓄却不落温雅的美丽，可她此刻的心情显然并不美好，走路急迫，攥着帛带的手未着蔻丹，指尖泛着漂亮的红。
她身后的仆人也慌忙跟上，将聂容毫不客气地挤到一旁。
住持遥遥叹了口气。
聂容收起有些晕墨的纸扇，黑发微微濡.湿，鸦目却冷静而有神。
他一直躬身等待贵人及仆从全部离开，方立起上身。聂容总是明白自己的身份，故而谨守克己，不染祸事。
上香完毕后，解签得知后日进演大吉，他也终于露.出近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
聂容端坐在幕帘后，指尖轻.抚乐器，感受着难得的平静。奏乐总能让他忘却自我，将灵魂放飞于天地，如凰火燃烧，凤临清呖。
那是灵魂的呐喊，与人世实在无关。
却总会有那么一个人，高山流水，失之废音。
昔日躬身逢迎之贵，来日交杯堂中之妻。
似乎阶级相通，荣华俯拾可得。
聂容拥着娇妻，踌躇满志。
只是这个末春的雨也太多了些，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聂容无来由的，心中涌起一股不安，越来越疲累的身体不知在预兆着什么。
……大概是错觉。
日复一日的成亲拜堂，月重一月的觥筹交错，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这场风月佳话内，全然不觉时间流逝……皱纹逐渐爬上宾客的额颊，侍童们白发丛生。
只有聂容和新娘依旧年轻俊美，对着唱官叩首敛目。
长辈席位上，仅余一具披覆华裳的枯骨。
被聂容遗忘的伞下之女缓步走来，在新婚夫妇面前站定。
堂外的雨从未停歇，女人弃伞倒下，晕出一地的红。
她身后，两个人影映照着长明灯，明晰的脸庞显露出来。
长相娇俏的少女指尖的符咒燃成灰烬，巫服外拢着百鬼绘纱，赤足金铃。
身材高大的冷漠男人双手负在身后，狩服披发，额间一朵樱花刻印。
新娘的步伐陡然停滞，盖头下双目圆瞪，整个人瞬间化作流沙散去。
其他的宾客也纷纷倒下，不见踪影。
聂容仿佛突然从美梦中惊醒。倾盆大雨夹杂着雷鸣电闪，把早已腐朽破败的府邸照得一片通明。
“……”
“你们……是谁？我、我在哪？”
他看起来无辜又茫然，十分可怜。
“谨喻。”
少女微皱眉头，看样子有些苦恼。
“是。”樱花刻印的男子弯腰，侧耳聆听。
聂容没来得及挤出一丝笑容，喉咙就被闪现在眼前的谨喻锁住了脖颈。
“后来，我是说后来，发生了什么？”泠泠眼波流动，视线盯住了开始不安的聂容。
看他久久不言，泠泠好整以暇地理好裙带:“或者要我换个问法，你把真正的眠雨女灵，藏在哪里了？”
谨喻挑了挑眉梢。
聂容色变。
人死化灵，灵聚成妖，妖顽入魔。
所谓眠雨，是以力施雨，使时间一直停留在记忆里最为在意一幕的亡灵。
现今破解，往事的后续却湮没在旧时光里。而泠泠，没有追溯的权力。
聂容的模样开始发生变化，皮肤甚至隐隐有玉润之泽，隐约的琴音淙淙铮铮，他眼中流露.出了一介凡人百年根本无法凝聚的沧桑。
这次，真的遇上了无法欺瞒的强大鬼使。
无法再与你相携共存了啊。
谨喻感觉到了聂容的战意，目光如隼，手背爆起青筋，就要把他掐死于掌中。
“慢！”
虚弱的女音打断了聂容的狰狞，让泠泠微笑起来。
倒下的“眠雨”缠.绵地看了聂容一眼，又空洞起来，惨白的手尽力握住伞柄，闭上了眸。
“赵雅！雅雅，你怎么了雅雅！”
谨喻在泠泠的示意下松开了桎梏，聂容立刻奔到一旁，咬住指尖，殷红的血勾勒出法阵。和新娘一般模样的女子双手交握于胸前，躺在地上，暴雨不侵，衣衫却在慢慢腐烂。先前执伞的女子也不过是她的意识之一。
聂容见状，无法遏制地发出一声惨叫。
“怪不得就算知道我们的存在，她也只注视你一人。”泠泠抓住谨喻的长袖，“原来早就萌发死志。有趣，鬼魂求死？”
谨喻低声道:“鬼魂不是生者有未夙之志，而搏力存留的顽固之辈吗？”
泠泠只是摇了摇头。
聂容呆滞半晌，蓦然向二人下跪:“大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都愿意告诉您！求您，救救我的妻！”
却原来，之前接下悬赏的鬼使，通.过界点来到汴京，见过的第一幕都是女灵与凡人聂容的擦肩，从而断定了这场困局的主使。
直到无休止的循环，所有的鬼使都将女灵斩于手下……不料那只是一丝遗留的精神力，放松了警惕的他们接近聂容，反被聂容的琴音吞噬，成为婚礼不竭的动力和源泉。
而赵雅生前乃是死臣之女，其父为救皇而陨。此后皇赐其国姓，待赵雅如珠如宝，甚过亲女。
佛寺求签，则为姻缘。
抗拒未见王侯，心悦惊鸿琴师。赵雅苦苦哀求，皇帝仔细斟酌，恢复了她原本的身份，下嫁聂容。
所有百姓都在为神圣的爱情歌颂遐想的时候，别国被拒的王侯越不过此间皇帝对赵雅残存的宠爱及保护，何况两国本就为利益关系紧张。赵雅下嫁平民而拒绝他，相当了侮辱。
荒唐的战争，揭开帷幕。
真情遭遇谴责，美满的家庭面临考验。
赵雅喝退了所有针对聂家的不满，独自背负罪责，昭告自刎。
聂容抱琴赶来，迎面便是妻子温热的鲜血。
那血真是热啊，灼得他双目通红。
人群唏嘘间，他席地而坐，双手狂舞，演奏到最后，指尖的血液铺满了琴面。
一曲毕，聂容毫不留恋地摔琴殉情。
后来，大军攻入城内，大街小巷、宫殿民屋填满了尸骨。
阴气和鬼力蓬勃压.制，怨念最强的聂容睁开了双眼，缓缓吐出一缕灰息。
随即，赵雅茫然地仰望灰暗的天空，似乎世界失去了所有色彩。
汴京开始落雨。
【结】
“您就这样放过他们了？生死簿那边的人不会……”
“我们看见的，是一座为爱殉葬的死城。”
不停的雨里，通明的婚堂。
聂容跪坐着，抱紧了新娘。
“他向我保证，当汴京在时光中彻底消散的时候，他们也会随之而去。期间，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们相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眠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