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斯帕达行谊》胡宥山

4、第 4 章

　　四

　　第二日，小伙子往头顶罩了一块白布，把剃发的痕迹遮住，再戴上布箍子，蒙上面纱，以一副摩尔少女的模样出现在街上。
　　临行前，小修士万分不舍道：“求天主垂悯，世上哪有这种事，使有情人分离？我们才将误会解开，马上就分居两地。我的灵魂啊，我实在舍不得你。如果我的眼睛看不见你，世界就是一片黑暗，如果我的双手触摸不到你，世界就是一片虚无，就连我自己仿佛也不存在。亲爱的，既然那青年的诅咒并非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我们就不去理会他，继续过我们的好日子吧？我们何必定要受他束缚，替他解决麻烦呢？”
　　姑娘说道：“不要不明事理，糊涂的人，承诺一旦出口，就应该兑现。你若总是出尔反尔，我就只好相信，你如今口上说着爱我，舍不得我，一旦但了要紧关头，你就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将我弃如敝履。”
　　小修士连忙道：“不会有这样的事，爱人啊，我对你讲的话，一定会兑现，灵魂啊！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立即照办。”
　　姑娘瞧着他的眼睛，很为他所打动，就道：“我也不想离开你，我的亲人。然而，我们之间有了这种问题，欢乐还能怎样再次降临？这一时的暂别，是为了往后更好地相聚。再说，我不过是到旁近小住几天，你想我俩见面，办法多的是。”
　　小修士这才不再争辩，只是紧紧抱着姑娘，亲了又亲。
　　两人在街口道别。小修士看着姑娘离去的背影，终于明白青年为何认定他会拒绝，所以采取这种手段，逼他就范。
　　姑娘走到本城大法官府邸的后门，向里面的人说道：“我是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请让我在这里工作。”
　　人们就把管家请来。
　　管家打量了姑娘一眼，说道：“您是名异教徒，一个女摩尔人，我们没有这样的先例。尽管这里确需人手，但您到别处去吧。”
　　姑娘说道：“在这座城市里，没有谁比大法官更有威望，他的公正无与伦比，世人敬仰他，我绝不例外。若非考虑再三，小女决不敢叨扰。老爷啊，凡用得着奴仆的人家的门，我都一一敲过。我带着敬畏，最后来到您面前。请收留我，大福大德的老爷啊，我不是别的什么，我是一个人，我需要工作，好填饱肚子。我已经饥寒交迫，为找工作奔跑了两日两夜，现在，我走不动路了。”
　　管家仿佛同情她，见她虽走投无路，仍收拾得整整洁洁，就把她带到厨房，给了她一点腌肉和煎鸡蛋，还有饮料，一边说道：“孩子，您吃好、喝好，就走吧。家中用人须有大法官同意，只是目下他在外地，不知何时才回，我是不能作主的。”
　　姑娘连声告求道：“老爷啊，请您可怜可怜我！我吃饱了这一顿，不知道下一顿在何处，一想到这，我满心凄苦，浑身发抖。慈善啊，您留下我吧，让我在这里帮工，给我食物，让我有睡觉的地方，我只是不要工钱了。老爷啊，求您行行好，不要看我落入绝境吧！”
　　管家看看她，叹一口气，说道：“我见您实在可怜。小姑娘，我们小姐正好在家，她是能说上几句话的。这样，您在这里等着，我去请询小姐，看她愿不愿意见见您。”
　　姑娘忙点头答应。
　　不一会儿，一名侍女过来对招呼她，将她领到了小姐面前。
　　小姐看了看姑娘，对管家说道：“我见她长得聪明可爱，讨人喜欢，既然她有很大的困难，我们就帮帮她吧，请为她安排合适的工作。”
　　管家应下照办。
　　当时，姑娘见房里没有别人，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可敬的小姐，请您不要因为我的打扮而对我预先有了看法。我承认您我的信仰互不相容，这也是世道如此的原因之一。但是请您相信，我来到您面前，这并不是一名□□与一位基督徒之间的邂逅，而是一个带着消息的朋友与一位将要得知消息的朋友之间的会晤：我全无敌意，是一个平凡的可怜人，只渴望得到您的友爱。请您不要抗拒我吧！”
　　小姐安抚她道：“请说吧。”
　　姑娘又道：“高贵的小姐，想必您听了女仆方才的一番话，已对我的来意有了定夺。但是我要先请求您的原谅，因为实情并不尽如我对管家所说的。我宣称要成为您的奴仆，实在是为了打发那些挡在您门前的莽夫，才出此下策。现在我见到了您本人，自然应该将真相和盘托出。请您原谅我的冒昧吧。”
　　讲完，她又仔细观察小姐的脸色，见她没有显露不悦，这才接着说道：“美丽的小姐，您的出身又高贵，容貌又美丽，假如您的家人不将您看紧，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才能把您保护周全了。感谢天主，您至今平安。可是这样一来，您就不能自己去选择投放爱情的对象了，也无法知道有哪些优秀的年轻人甘愿向您显出他们的心了。就说您的仰慕者中，有这么一位出身高贵，容貌英俊的年轻人，他博学多才，家道富有，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他一心苦恋着您，疯狂到了哪种地步，别人却就说不上来了。我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位少爷和我的哥哥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我哥哥见这位少爷为了思慕您落得形容憔悴，觉得十分可怜，就在征得他的同意后，走来请求我，教我将少爷对您的爱情一一向您倾诉。高贵的小姐呀，爱情虽然无一例外地使人发狂，但人们心里那些千丝万缕的细小差别，旁人又怎能体会的尽、解释得清呢？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您和他见一面，让您听他亲口诉说，总比我在这里胡诌的强。”
　　小姐默默听完她的话，漂亮的脸蛋早已羞红了，当她听到姑娘让她跟那位少爷见一面时，她更是慌乱得几乎脱口高呼。她转过脸，细细思量一阵才回答道：“可爱的小姐，假如世上真有人像您口中所说的那位青年一样爱我，实在是我的幸运。可您和您的消息来得这样突然，叫我全无准备，心乱如麻，我想这起伏的思绪在近期是不会平复的了，如果我不去见那青年一面，往后的日子就只好在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度过了。唉，爱情总使人发昏，爱情总是搅扰心灵的平静。”
　　姑娘拉起她的手说道：“我的好姐姐，您方才那句话说得真是再在理也没有了。不过，我想说的是，一旦您体会到爱情的美妙滋味，就再也不能拒绝它，甚至会心甘情愿地受它扰乱，没有半句怨言呢。”
　　小姐定睛瞧了她一眼，笑道：“好吧，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暂时还不晓得，不过我倒是看出来了，您也是个为爱情发了昏的可怜人呢。”
　　姑娘听了这话，不由得吃吃笑了起来。
　　小姐一看这副情形，知道自己说中了，心里忽然失落起来，叹气道：“爱情呀，究竟是什么东西？每个人都认识它，却又将这同一个东西说出千百种样子来，怪叫人好奇的。我的好姑娘，请你告诉我，那个打发您来的人在哪儿呢？我的家人把我看得那样紧，他希望我们怎么见面呢？”
　　姑娘见她答应了，心里非常高兴，只是想到小修士并没有讲过青年对此有什么打算，就说道：“我的好姐姐，他完全听凭您的吩咐。”
　　小姐思量一阵便有了主意，只听她说道：“家人对我看护得虽然十分谨慎，但还是允许我在周日去望弥撒的，虽然只能到本堂，不能到别的教堂。我们就约在那时、那地见面，您说好吗？”
　　姑娘自然满口应承。她完成了任务，便要告辞。小姐却不肯放她走，因为她觉得这位阿拉伯姑娘聪明又美丽，很想和她交朋友，就盛情邀请她在家里住下，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姑娘感激她的热情，却又担心收留一位异教徒会损害她的名誉。
　　小姐说道：“亲爱的，你不用担心，我自然会把事情办得妥帖，你只管安心住下吧。”
　　姑娘于是答应了她，但是首先要把消息转告“哥哥”，这事才算办成。这样，姑娘到了修道院附近，托一个小孩将小修士传唤出来。
　　小修士叫道：“我的灵魂啊！我的心肝宝贝，感谢天主又将你送回我身边。那些要害几天相思病的烦恼，都一扫而光啦！”
　　姑娘笑道：“看来你是做好了准备呢。我回到这里来，是要告诉你，法官家的小姐已经答应和那青年见面啦，我们的事情已经办好一半了啦！”
　　小修士很高兴，连忙询问约定的地点和时间，姑娘都一一回答了。小修士拍着胸口说道：“宝贝儿，你只管在房间里安心等我，我马上就将这个消息告诉那青年去。”
　　姑娘笑道：“好，你去吧！只是你既然已经准备和我分离几日，我必不会叫你的期望落空。这几天，我会住在法官家里，和小姐作伴。”
　　小修士一听，又惊又骇，紧紧拉住她的手道：“我的心肝，你这是作的什么打算？一个□□打扮的姑娘住到信奉基督的法官家里去？天啊，他们会善待你吗？他们会给你饭吃吗？会给你床褥休息吗？”
　　姑娘说道：“关于这件事，请你放心吧，我的亲人。法官家的小姐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姑娘，她尤其不在意这些扰乱世间的宗教纷争。她向我保证会将事情办得妥帖，我也是这样相信她的。请你也相信她吧，或者至少，相信我吧，我总不至于会让自己落入太过悲惨的境地。”
　　小修士抱住她，泪滚如珠道：“我当然相信你，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假使我们分离之后，会有一人过得不如意，那个人必定是我吧。”
　　姑娘好言安慰他一番，总算叫他收起了眼泪，答应马上去找那生起这许多事的青年。可是一转眼，小修士又是愁眉苦脸的光景，姑娘问他怎么了，他就说道：“宝贝儿，我没有忘记你的话，却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见那青年呢。”
　　姑娘道：“这个不难。他有求于你，必定不会叫你扑空。你就回到你们先前见面的地方，兴许他就在那里。”
　　小修士觉得她的话很有道理，便与她告了别，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他们为了将事情做得隐蔽，说话时特意藏身在街巷的深处，却叫那瘦高个儿的修士从修道院房间的窗口里瞧得一清二楚。他见小修士和这位美丽的摩尔姑娘如此亲热，简直妒火中烧，恨不得大吵大嚷，揭露这桩丑事。他一向认为，假如小修士没有捷足先登，获得那位美丽同僚的芳心的人就只会是他。如今那位同僚不知所踪，小修士马上另结新欢，春风得意，惹人恼恨，太过可恶。虽然他每日诵读经典，熟知天主的一切教诲，包括我们要爱敌人如同爱我们的亲人朋友，可是仇恨的火焰一在他心中燎起，就将耶稣基督的模范全烧光了。他心里盘算，一定要叫小修士吃吃苦头。